命令迅速傳達下去。士兵們開始小心翼翼地搜索宮室,確認再無異動。趙聰則站在空曠死寂的大殿中央,目光在王座上殘留的血跡、維蘭皇帝扭曲的死狀、以及蘇裡那近乎自毀式的姿態上來回掃視。沒有找到突圍的跡象,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隻言片語。挫敗感?不,任務完成了。但一種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詭異感,卻悄然纏繞上心頭。那兩具屍體,尤其是維蘭皇帝脖頸上那過於凶殘、近乎虐殺的傷口,總讓人覺得哪裡不對勁。然而,大勝的狂潮很快淹沒了這絲疑慮。
“報——大將軍到!”
運費雨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破碎的宮門口。他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瞬間掃過大殿內的景象,最終落在那兩具最具價值的屍體上。一絲難以察覺的滿意的神色,在他岩石般的臉上掠過。
“確認了?”他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
“已初步確認,正是偽主維蘭與偽帥蘇裡。”趙聰抱拳躬身。
運費雨微微頷首,目光再次掃過維蘭皇帝那恐怖的傷口和狼狽的死狀,又看了一眼柱下自殺的蘇裡,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隨即被絕對的冷酷取代。
“梟其首,石灰封存。”他冷酷地下令,“屍身…曝於城樓三日,以儆效尤!昭告東薩全境,偽朝已傾,順我大記者生,逆者亡!”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傳令各軍:宿長城已克,偽朝已滅!然疆土未靖,殘敵未清!各部按既定方略,分駐要衝,清剿殘敵,彈壓地方!遇有反抗者,夷其族!”
“末將領命!”趙聰和身邊將官齊聲應諾,聲音在空曠血腥的王宮內激起回響。
大勝的喧囂在王宮外持續,但這座曾象征東薩維蘭最高權力的殿堂內,隻剩下冰冷的死亡和鐵血的新秩序。帝國東北的版圖上,一麵巨大的黑旗,覆蓋了金雀花圖案。
時間流轉:八月十二日,記朝帝都,廣州城,紫宸殿外。辰時上午七點),氣溫:三十八攝氏度。?
濕度??接近飽和。空氣不再是東薩的乾爽,而是粘稠厚重、飽含無形水汽的滾熱棉絮,沉沉地壓在每一個毛孔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溫熱的漿糊。天空是渾濁的鉛灰色,看不見一絲陽光,悶雷在厚厚的雲層深處沉悶地滾動,醞釀著一場遲遲未到的暴雨。宏偉宮殿的金頂琉璃瓦失去了光澤,在壓抑的天光下顯得黯淡而沉重。高大的漢白玉欄杆摸上去溫熱滑膩。
趙聰在兩名引路小黃門的帶領下,踏著紫宸殿外光可鑒人的、被濕氣浸潤得微微反光的巨大金磚地麵,一步步走向那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核心的厚重殿門。他剛從驛館換上的嶄新緋色麒麟武官朝服,此刻緊緊貼在身上,布料悶熱不透氣,如同裹在蒸籠裡。汗水瞬間浸透了裡衣,順著背部、胸前、額角、鬢發不斷滲出、彙聚、流淌!額頭的汗珠滾入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他隻能勉強眨眼,無法抬手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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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東薩宿長城那乾爽、甚至略帶涼意的二十九度相比,這三十八度的濕熱廣州,如同瞬間將他投入了沸騰的泥沼!強烈的反差帶來巨大的生理衝擊!他感覺肺部像是被堵住,每一次吸氣都異常艱難。汗水浸濕了新衣的領口和前襟,深色的水漬不斷擴大。腳步變得有些遲緩沉重,每一步邁出,靴底與濕滑的金磚接觸,都發出一聲輕微的、令他心煩意亂的粘滯聲。汗水流進嘴裡,帶著鹹澀的味道。他強忍著不適,努力維持著武將應有的沉穩姿態,但緊抿的嘴唇和微微急促的呼吸,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痛苦。
“宣——定遠將軍趙聰覲見——!”
尖利高亢的嗓音穿透厚重的殿門,帶著宮廷特有的腔調。
沉重的紫檀木殿門無聲地左右滑開,一股更加強烈、混雜著濃鬱龍涎香、汗味、以及紙張墨錠氣味的熱浪,猛地撲麵湧出!殿內光線比外麵更顯昏暗,巨大的蟠龍柱支撐著高聳的穹頂,深處禦座方向點著明亮的燭火,映照出皇帝華河蘇威嚴的身影。
趙聰深吸一口氣這動作讓他肺部更加灼痛),挺直腰背,邁過幾乎及膝的高高門檻,步入這帝國的心臟。大殿深處的悶熱更甚,空氣仿佛凝固的凝膠。他目不斜視,依照禮儀,在禦階下十步之遙站定,抱拳躬身,單膝觸地:
“末將趙聰,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在空曠悶熱的大殿中響起,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和一絲極力壓抑的喘息。
“愛卿平身!”華河蘇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帶著一絲難得的和煦。他顯然心情極佳,東薩大捷的餘暉還未散去。“卿與大將軍運費雨,為我大記拓疆千裡,功在社稷!朕心甚慰!朕已在思量,如何封賞有功將士!趙卿,你身為先鋒陷陣大將,勇冠三軍!說說,想要朕賞你些什麼?高官?厚祿?還是想討個如花美眷?哈哈哈哈哈!”笑聲在悶熱的殿中回蕩,透著帝王對心腹猛將的寵信和掌控一切的自得。他身體微微前傾,饒有興致地等待著趙聰的回答,仿佛在欣賞一件剛立下赫赫戰功的鋒利兵器如何選擇自己的裝飾。
汗水從趙聰的下頜滴落,砸在光滑滾燙的金磚地麵上,發出細微的“啪嗒”聲。他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沒有立刻抬頭。皇帝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高官厚祿?如花美眷?這些常人夢寐以求的恩典,此刻卻如同燒紅的烙鐵,讓他本能地感到抗拒。昏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宿長城王宮內那遍地流淌的粘稠血液,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脆響,聞到了濃烈的死亡氣息……還有那個脖頸被切開大半的維蘭皇帝空洞的眼神。一股強烈的、難以言喻的惡心感和疲憊感猛烈地湧上喉嚨!
他猛地吸了一口灼熱的空氣,強行壓下翻騰的胃部。再次開口時,聲音低沉而艱澀,帶著清晰的、因極度不適而產生的顫抖:
“末將…末將叩謝陛下隆恩!陛下厚愛,末將…末將萬死難報!”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力量,或者說服自己,“然…然末將自東薩前線歸來,途中忽感惡疾纏身!身體甚是…甚是虛乏!日夜…呃…”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他不得不用握拳抵住嘴,肩膀劇烈抖動,汗水隨著咳嗽的動作如雨點般甩落在金磚上,形成一小片濕跡。“…日夜煎熬,恐…恐難當重任!亦恐…亦恐汙穢之軀,衝撞聖駕宮闕!末將…末將鬥膽,懇請陛下恩準末將…卸甲歸家,靜養病體!待…待來日康複,再為陛下…肝腦塗地!”
這番話說完,趙聰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汗水已徹底浸透了後背的朝服,緊緊貼在皮膚上,冰涼黏膩。他低著頭,不敢看皇帝的臉色,隻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在死寂而悶熱的大殿中異常清晰。
死寂。
華河蘇臉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眉頭一點點擰緊。那雙銳利的眼睛眯了起來,如同打量獵物的鷹隼,審視著階下那個劇烈咳嗽後、身體微微顫抖、汗水淋漓的年輕將領。卸甲歸家?靜養病體?在東薩大捷、正是加官進爵、風頭無兩之時?一股被忤逆的慍怒和強烈的不解在華河蘇心頭升起。這不合常理!非常不合常理!是嫌賞賜不夠?還是…彆有隱情?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禦案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大殿中清晰可聞。
半晌,華河蘇才緩緩開口,語調已不複剛才的熱絡,帶著帝王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趙卿…你這是…”
他的話似乎斟酌著詞句,蘊含著巨大的壓力。
“……當真病得如此之重?連朕的賞賜都接不住了?”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
趙聰的頭垂得更低,汗水已在他的官靴前彙聚了一小攤水漬:
“末將…末將惶恐!實是…病體難支!絕非…絕非推諉陛下恩典!望陛下…體恤!”聲音虛弱,帶著濃厚的哀求之意,身體也因脫力和不適而微微搖晃。
又是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
“罷了!”華河蘇猛地一揮手,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和深深的失望。“既然愛卿病體違和,朕也不便強留。準你所請!回府好好將養!朕…會派禦醫前去為你診治!待病體痊愈,朕再論功行賞!”
“謝…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趙聰如蒙大赦,掙紮著再次叩首,然後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滾燙的金磚地麵上爬起來。劇烈的動作讓他眼前陣陣發黑,汗水幾乎模糊了視線。他不敢有絲毫停留,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在兩名小黃門驚愕的目光注視下,踉蹌著、幾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那令人窒息的紫宸殿。
殿外,依舊是三十八度的濕熱蒸熬,但趙聰卻感覺仿佛從粘稠的泥沼中掙脫出來,呼吸都順暢了一絲。他扶著殿外冰涼的漢白玉欄杆,劇烈地喘息著,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下巴滴落。卸甲歸家?這隻是權宜之計。那血腥的畫麵和冰冷的疑慮,如同跗骨之蛆,並未因離開大殿而消散半分。
未完待續,請等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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