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權不知道楊左是個什麼人物,更不知道這裡麵其他人是什麼身份。隻知道他們都是些高高在上,需要自己仰視的人。
而就是這麼一群人,花了四天時間日夜兼程,一路從最北邊的寧州府趕到邽陽府,趕到上邽縣。這樣的人居然還很多,雲山堡,梅園,雙溪峽,這些名字他聽都沒聽說過。
倒是府城趙家,他聽來往的客人說過,那是一個了不得的大家族。據說上邽縣城南趙氏的本家就在府城,趙老爺是縣城裡的大人物,他的本家自然更是了不得。
而就是這樣一群地方望族,江湖豪客,為了一個所謂的正陽白玉令,竟然披星戴月趕來這裡玩命送死?
那白玉仙令該是何等珍貴,那飛天遁地的神通該是何等風光。
朱權隻覺得胸膛一股熱血沸騰,一種莫名的衝動直入腦海。
想要大喊,想要衝出這個廳堂,想要得到那不知什麼樣子的白玉令牌。想要擺脫這低到塵埃裡的身份,想要那飛天遁地的風光神通。
這股衝動是那麼得強烈,讓他的雙手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五官也變得扭曲猙獰,好似要這八月裡的黑夜將自己點燃。
就在朱權要控製不住喊出來的時候,耳中傳來下樓的腳步聲。
皮質鞋底和木質樓梯摩擦的輕微聲音,卻好似一口大鐘在他耳邊敲響。一下子把他拉回現實,恢複理智。
朱權轉過臉去,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平複內心衝動。拿起身前大半杯早已涼透的茶水,就著幾片茶葉一口氣灌進肚裡,又把空盞輕輕放回原來的位置。
腳步聲已經變得細不可聞,朱權知道這是客人已經下樓,行走在了地磚上,很快客人就會來到廳堂門口。
朱權站起身來,走到門口低頭侍立。微弱的燈火下,一雙做工精細的錦靿刺繡鹿皮靴映入眼前,黑色的鹿皮鞋筒刺有一對吉祥龍鳳,已經沾染了不少塵土,以至於那菱格紋錦繡圖案也變得不甚清晰。
“客人需要些什麼?小的這就給您準備。“朱權心中一突,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上的草鞋,這是兩天前剛換的新鞋。
來人沒有回應,黑色的鹿皮鞋尖,轉向庭院,留給他一個白袍身影。身影的腰間依舊掛著一柄烏鞘長劍。
朱權不敢抬頭,也不敢回到桌子旁邊坐下。繼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皮膚粗糙黝黑,雖然睡覺之前洗過一次,指甲縫裡還是有不少汙垢,看不到的腳底,是一層厚厚的老繭。
一位店小二,在這還沒降溫的八月裡穿一雙草鞋,本是件很涼快也很合理的事。許多人甚至都沒那功夫,去為自己做一雙草鞋,選擇光著腳走路。
但是現在他卻覺得這雙鞋子有些硌腳,或許是因為新鞋的緣故,多穿幾次也就舒服了。
這雙鞋還是六月之時,回家收完穀子走的時候,母親依照鄉裡習俗,用新收稻杆編織兩雙草鞋,讓他帶了過來。
記得那時因為假期有限,走的匆忙,稻草沒有完全曬乾,帶過來的時候還能看到鞋上有些綠色。之後的好天氣裡,他還拿出來仔細曬乾,一直放在箱子裡。
直到前兩天,有個客人大方賞了他一百二十多文銅錢,他買下兩雙麻鞋,這才舍得把這雙草鞋拿出來穿。
稻草做的鞋子並不耐穿,或許隻能頂過降溫之前這段日子。
一輕一重的腳步聲,從庭院傳來,朱權呼出一口濁氣,瞥見兩道身影。正是之前離開的那位公子,和一直站在大門外的那個壯漢。
朱權又把腰躬的更低了點,準備在他們靠近時,主動開口詢問,是否有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
腳步很快踏上廳堂前的石板,朱權還沒來得及開口,幾道寒光閃入他低垂的眼眸,讓他想要說的話,一下子噎在咽喉。
那是在昏黃燈光下,閃爍微光的碩大亮銀鐵錘,明晃晃如嬰兒頭顱大小的八棱梅花亮銀錘。
兩位客人沒有說話,經過門前轉入右側上樓去了。隻留下木質樓梯,咯吱欲斷的沉重腳步聲。
這聲音好似一塊大石,壓在朱權心頭,讓他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受。腦海裡淨是那明晃晃的大錘,和那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烏鞘長劍。
朱權躬著腰呆呆的站在廳堂門後,腦海裡一陣控製不住的胡思亂想,連腳步聲在什麼時候停止了也未曾發覺。
突然間四周一暗,朱權猛然清醒過來,隻覺得脊背一陣冰涼,竟是在這八月天裡,出了一身冷汗。
朱權顫抖著雙手,緩緩直起身子,摸索著回到桌前坐下。
過了良久,他才控製住雙手不再顫抖。伸手摸向記憶裡的位子,很快摸到一個圓形的粗瓷燈盞,探出食指摸了摸碗底,碗裡燈油隻剩下薄薄一層,已經不足以支撐燈芯燃燒。
這盞油燈還是客人進入廳堂,等候入住之時點上的,現下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時辰,油儘燈枯也是理所應當。
此時離天明還有許久,朱權卻不再添油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