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平旦之時。
麻葉城西門外不遠的一個鋪子,七八盞燈火照的通明,刀刨斧鑿鋸木釘板的聲音,響個不停。
往常夜裡連個鬼影都沒有的棺材鋪子,現在居然通宵達旦,熱火朝天,連平時家裡都不舍得用的牛油蠟燭,在這鋪子裡也點了好幾根,聽說是張員外家送的。
“大夥兒加把勁,做完張員外的委托,老鄧我請你們喝酒聽曲。”
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放下手中大斧,兩條粗壯胳臂,抱起一塊已經有雛形的厚實木料,放到一個夥計身前。
雙手刨板的夥計滿頭大汗,一身木屑,也不給他搭把手,顯然累得不輕。
旁邊還有另外一個夥計,一手握錘一手持鑿,正在鑿槽做卯,這同樣是個細致活,卯榫之間若是合不嚴實,難看不說,必然需要多費些桐油。
一間鋪子五個人,五短身材的粗壯漢子自然是棺材鋪的老鄧,老鄧其實並不老,不到五十。隻因做這行的忌諱客人年輕,所以自從他開了這家鋪子,便被人稱作老鄧。
據說他還開了一家打製粗條板凳的家具鋪子,隻是大家覺得晦氣,所以生意一直不好。
四個夥計中刨板鑿卯的林李二人,是棺材鋪的學徒,另外一個鋸木開料的年輕人是家具店的學徒。
剩下那個刷桐油黑漆的中年漢子,據說是切磚刷牆的瓦匠,最近棺材鋪生意紅火忙不過來,就被老鄧臨時拉來刷油漆。
據說還是老鄧親戚,這倒很有可能,換了彆人隻怕不願意來乾這等差事。
偏生這人喜歡仗著自己年歲大,愛挑三人毛病,不是板子毛刺太多,就是卯榫空隙太大,塞的碎料不規整,抱怨讓他刷不平油漆。
其實無非就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怕彆人念叨他,便先說彆人的不是,這時聽到老鄧說請他喝酒聽曲,頓時直起身來,一雙沾滿油漆的烏黑大手,虛握兩下開心大笑,道“老鄧豪爽,趙家幫子的戲曲我可是好久沒聽過了,那小花旦的嗓音身段,嘖嘖,那叫一個好。”
“哈哈,你小子不老實,小心我告訴你婆娘,讓你半個月上不去床。”老鄧那缺了半個指甲蓋手指一點,玩笑打趣,通宵達旦也不見疲態。
“嘿,到時候著急的可就不是我了。”瓦匠黑黝黝的麵孔一臉淫邪笑意。
“哈哈,大家先乾活,我去給你們取壺淡酒解渴。”老鄧見他叉起腰杆。有繼續談下去的意思,趕緊打住。
“嗬,就老鄧那小氣勁,要他請客,還不知等到猴年馬月。”見老鄧轉身走開,小李放下錘子,活動一下手臂,麵有不屑。
“小心鑿子刮我胳膊上。”小林微微縮手,沒好氣道“我隻想早點休息,最好月底能得一串銅錢。”
“我們通宵達旦給他乾,不多給兩串銅錢就說不過去了,想要休息卻是難,隻張家的生意忙完,還有其他人呢。”小李鑿子一收,輕輕敲著板凳,神秘兮兮的道“你說這張家一口氣定下八口棺材,死得人可真不少。要是再來這麼幾次,還不得絕戶了。”
“你知道個屁,死的又不是張氏本家的人,他張員外四夫人娘家表舅爺家的表親,據說叫什麼梅園李家。”小林繼續刨著木板,頭也不回。
“你說這麼遠的親戚,還理會個啥勁,一百八十兩,足足一百八十兩,我要是有這錢,都可以買一坐二進宅子,再把俏花旦贖回家了。”手中鑿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板凳,眼神飄忽,多半在想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
“我說你知道個屁,原來你連屁都不知道。張員外多精明的人,願花一百八十兩白銀,還把自家老宅收拾乾淨停屍,那李家多大家業還用猜嗎?”小林不屑一顧,繼續忙著手中活計。
心中嗤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想贖俏花旦,以後開個棺材鋪子,就能養得起見過世麵的美人兒?戴綠帽子是小,害了性命是大。”
小李自然不清楚對方內心取笑他的想法,也不生氣,湊到小林身邊笑道“嘿嘿,聽說北街那場廝殺,心肝脾肺灑了一地,好幾人的腸子都能打結在一起……”
小林站起身,趕緊打斷,“你他媽閉嘴,老子瘮得慌。”
“你個打棺材的,還怕死人?我跟你說……咳咳”小李還要再說什麼,瞧見老鄧提了一個酒壺過來,趕緊裝著咳嗽,抓起鐵錘繼續開槽鑿卯。
“來來來,大夥喝碗淡酒解解渴,再乾半個時辰就休息。”
老鄧一聲招呼,幾人放下手中工具,手也不洗,坐在一塊沒刷漆的底板周圍,一起喝酒聊天。
碗裡自然不是什麼好酒,又淡又苦,聊天的內容除了女人,也離不開北街那場廝殺。
五人誰也想不到,隔壁堆放木材的房梁之下,會有今天北街廝殺的主角。
隔壁一間屋子,堆滿了陰乾好的木材,有鬆有柏有楠有柳,除了圓木還有不少開好料的,滿滿當當差點挨到房梁。
在看不到的最裡麵,幾根粗木上擺放著一副用水曲柳打造的厚重黑漆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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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老鄧剛剛開店之初,親手為自己打造的棺材。因為帶他的師傅說
“做我們這行的,彆人難免覺得晦氣,客人上門縱然我們不笑,說不得心裡也會猜想我們是在偷樂,所以乾脆先給自己打上一副棺材,既是招牌也讓客人心裡好受一點。”
老鄧覺得師傅說的很有道理,所以開店之初還沒接到生意,就先給自己打了這副棺材,八十年上好紅曲柳,十二斤青礬黑膠漆。
開店越久見得客人越多,他就越覺得師傅說的透人心。所以那幅棺材足足在外麵擺了十年,全縣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這件事,才收進堆料房裡存放。
現在這具布滿灰塵的棺材上,霍然有幾個新鮮手印,旁邊還有一個黑色的身影,自然就是李大狗。
此時他伸出右手輕輕地叩了叩棺壁,壓低嗓音道“既然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吧。”
棺蓋緩緩升起,一隻血跡斑斑的手伸了出來,推著棺蓋慢慢打開,幾十斤的分量居然隻發出輕微聲響。
暗淡的月光下一個麵色蒼白,黑衣破爛的人,從裡麵坐了起來,劍眉星目,鼻梁堅挺,霍然是秋仇。
李大狗抬頭看了一眼剛才自己房頂,那裡有一個自己剛剛揭開瓦片留下的孔洞。
“哎!這人啊,要是長得好看,連扮鬼都扮不像。”李大狗搖了搖頭,不知在感慨什麼?
“你還能怕鬼?”秋仇嗓音乾澀,像是個破風箱。
“當然怕了,以前我就遇到一個女鬼,現在還一直擔心說不定對方什麼時候,就會來找我麻煩。”
“嗬,你倒是個實在人,有酒沒?”秋仇一笑,嗓子乾得難受。
“沒有,據我所知你並不喜歡喝酒。”李大狗有些奇怪,提起了手邊食盒。
“酒能解渴,也能消愁。”秋仇語氣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