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餘縣靠近城北的一家客棧。
李大狗坐在一張棕漆實木燈掛椅上,前麵同色的四方桌麵,鋪有六七張略微泛黃的白紙,上麵寫滿了蠅頭小楷。
就著窗前午間的陽光,李大狗一張張拿起,再次閱讀。
許久之後,他才慢慢放下最後一張紙。
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歎氣,當然也不是他第一次閱讀桌麵上的報告。
這份報告是兩天前,也就是九月初一的上午,由盧紹義和林正兩人一同送給他的。
作為一份官方情報,它是無疑是合格且詳細的。
這讓李大狗很是感慨,‘無論在什麼時候,政府的力量都是不容小視的,很多事情不是做不好,而是他們願不願意去做?’
在這份資料上,從被調查人的家庭住址,出生年月,家庭成員,以及最近遭遇的各種變故,都有確實可靠的記錄。
毫無疑問,這份資料的調查時間,絕對是李大狗在上邽縣,遭遇林捕頭和趙捕頭之後,才開始著手的。
也就是在那之後,他的身影進入了盧紹義的眼裡,被列入了懷疑目標,從而開始調查。
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他的資料就送到了金鷹捕頭常恒的手中,所以其後不久的常恒,才會在李大狗剛一出現的時候,就將他直接認出。
才有了之後的“變相包庇”,和“兩次約定”。
“也不知道,六扇門的幾位上司和同僚,發覺我會識字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表情?送往襄京的資料,又該如何寫?”
李大狗促狹一笑,很快又苦著臉,站起身,將桌上的資料一張一張重新疊好。
六扇門的人會怎麼想,已經不重要了,現在的他,有一個更大的難題擺在眼前。
到底該以怎樣的身份,去麵對李大狗的父母和妹妹?
他也是在看到這份資料的時候,才了解到“自家”的具體情況。
一家六口,除了李大狗和死去的李二狗,還有一位年老體弱的奶奶、四十五歲的父親、四十四歲的母親,和一個十三歲的妹妹。
兩個本該自力更生,逐漸接過家庭擔子的年輕人,一起遭難,落得個一死一失蹤。
向來少於表現情感的父母,也是相繼病了一場,若非兩人年紀尚輕,隻怕都不一定能夠撐的過去。
可以想象,這種天塌下般的災難,對這戶毫無抵抗風險能力的家庭,是多麼慘痛的打擊。
這兩天來,他一直在做心理建設,卻還是無法做到,坦然麵對這四位“親人”。
不見麵的時候還好,真要去見麵的時候,卻讓他莫名心虛。
占據彆人兒子的身體,讓他就這麼一走了之,實在有違他的良知和本性。
特彆是知曉他們的處境,並不好的時候。
終於,他下定決心。
從房間裡找出了一根火折子,點上蠟燭,拿起一張紙將其點燃。
絲絲火舌舔舐紙張,很快有濃煙冒出,李大狗咳嗽兩聲,趕緊將紙張踩滅,警惕得看了一下關閉的房門。
怕客棧掌櫃發現,也不好開門,揮了揮衣袖將煙霧驅至窗外。
‘我大概是腦子鏽透了,才會在半封閉的房間裡燒紙……’
自嘲之後,帶著剩下的紙張,裝著什麼事也沒有,打開門去到廚房,將它們一張張焚燒乾淨。
然後出了客棧,去了一趟位於城東的縣衙。
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換了一身六扇門鐵牌捕頭的衣服,身後還跟著兩個態度恭敬的本地捕快。
一人叫郭智,一人名梁洪。
三人出了北門,李大狗一馬當先,兩個捕快隻好邁著小碎步,緊緊跟在身後。
直到行了三四裡,李大狗才勒住馬韁,停下等那兩人。
過了好一會,郭、梁二人才灰頭土臉氣喘籲籲的追了上來。
郭智開口道:“李…李捕頭…,廢泊鎮不過十裡遠近,時間還早,用不著,用不著這麼趕……”
“你在教我做事?”李大狗回過頭,冷冷盯著他的雙眼。
“不,不敢,小的隻是,隻是提個建議…”郭智冷汗差點冒了出來。
“那就繼續趕路。”李大狗輕踢馬腹,隻是這次沒再策馬慢跑,而是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