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身後那撕裂虛空、充斥著毀滅風暴的幽暗通道便如同被無形巨手抹去，徹底消失在感知之中。李天踉蹌一步，腳踏實地。
一股難以形容的窒息感，如同冰冷渾濁的汙水，瞬間包裹了他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稀薄！靈氣稀薄到近乎於無！
在萬法道宮，靈氣濃鬱到化霧成雨，每一口呼吸都如同暢飲瓊漿玉液。而在此地，李天感覺自己像是驟然被拋入了萬米深海下的真空囚籠！
每一次吸氣，吸入的不過是凡俗的空氣，混雜著塵土、柴火燃燒後的嗆人煙味、牲畜糞便的酸腐、還有某種陳年黴爛的氣息。
那維係修士道基、運轉功法所需的天地靈氣，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幾乎無法感知。
他體內浩瀚如星海的萬法真元，如同被投入了凝固的瀝青之中，運轉遲滯了何止百倍！原本念頭一動便可覆蓋方圓數百裡的強大神識，此刻也被這方天地的“凡俗之重”死死壓製、束縛，艱難地探出不過百丈範圍，便感到一種如同凡人背負山嶽般的沉重與凝澀。
“這便是弱光世界的‘饋贈’嗎？”李天微微蹙眉，壓下體內真元因環境驟變而產生的本能躁動。混沌法相虛影在識海中沉寂，一層無形無質、卻足以隔絕此界凡俗氣息的混沌護體神光悄然覆蓋體表，讓他看起來與一個風塵仆仆、略顯疲憊的旅人無異。
環顧四周，他正身處一片低矮丘陵的邊緣。腳下是乾燥龜裂的黃褐色土地，零星點綴著幾叢灰撲撲、葉片狹長帶刺的耐旱灌木。
遠處，一條蜿蜒的土路延伸向視野儘頭，路的儘頭，依稀有低矮土牆和雜亂屋舍的輪廓，勾勒出一座凡俗城鎮的剪影。天空是渾濁的灰黃色，仿佛蒙著一層永遠擦不淨的油汙，一輪有氣無力的太陽懸在天邊，光線蒼白，毫無暖意。
荒涼、貧瘠、壓抑。
李天沒有急於行動。他站在原地，閉上雙眼，將勉強探出的神識如同最精密的蛛網般，小心翼翼地向四麵八方鋪展。
首先是天地元氣的構成。神識反饋回來的信息冰冷而殘酷：駁雜！此界天地間充斥的，絕大部分是惰性、渾濁、對修士而言近乎“毒氣”的凡俗濁氣。
那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靈氣，不僅稀薄，而且如同混雜在泥沙中的金屑，分布極不均勻，且蘊含著一種難以祛除的、阻礙吸收的“惰性”雜質。
在這裡修煉？效率恐怕比在萬法道宮慢了萬倍不止，事倍功半都是奢望！
接著是探查此界的“力量”上限。神識如同無形的觸角，掠過那遠處的城鎮，掃過路上偶爾出現的行人，深入城鎮中的武館、府邸…
結果讓李天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徹底熄滅。
鍛體巔峰！
這便是此界“武者”所能達到的極限！在他神識的洞察下，那些被城鎮居民敬畏地稱為“高手”、“大師”的存在，其體內氣血的運轉、筋骨皮膜的錘煉程度，在萬法道宮的標準裡，不過是剛剛踏入鍛體煉筋的門檻！甚至連煉骨都未曾圓滿，更遑論煉臟與後天之境了。
至於他們視若珍寶、秘而不傳的所謂“絕學”、“神功”？李天“聽”到武館中師傅們聲嘶力竭的呼喝，看到他們演練的招式套路，心中唯有啼笑皆非。
粗陋！笨拙！如同頑童揮舞燒火棍！
那些所謂的發力技巧，在他眼中滿是漏洞，經脈運轉的路線更是簡陋得可笑，效率低下，甚至暗藏損傷自身的隱患。
一套被吹噓得神乎其神的“開山掌”，其真元如果那微弱的氣流能稱為真元的話）運行軌跡和發力方式，在李天看來，遠不如道宮藏書閣最底層角落裡積灰的基礎掌法《推雲手》的入門篇精妙！
這裡所謂的“武道”，更像是凡人對自身蠻力的一種原始總結和粗淺運用，距離真正觸及天地能量、開發人體秘藏的“武道”，差了十萬八千裡。
最後，是資源的探查。這才是他此行的核心目的之一。
神識如同最精密的探礦儀，以他為中心，向更廣闊的地域輻射開去。掠過農田、城鎮、河流、平原…
貧瘠！令人絕望的貧瘠！
地表淺層，幾乎感應不到任何蘊含靈氣的礦物。那些被凡人開采的鐵礦、銅礦，不過是凡鐵凡銅，雜質極多。
藥鋪裡晾曬的所謂“百年老參”、“靈芝仙草”，在李天眼中，靈氣微弱得可憐，藥性駁雜，連道宮藥圃裡給雜役弟子練手用的十年份的普通止血草都不如！
河流渾濁，蘊含的微弱水靈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森林裡的古木，年輪再多，也隻是凡木，難以承載符籙煉製。
然而，就在李天幾乎要對此界徹底失望時，他強大的神識，如同在沙漠中發現了幾顆被風沙掩埋的、黯淡的石子，捕捉到了幾處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靈氣波動源頭。
它們分布在人跡罕至、凡人難以踏足的絕地：一處是西北方向，綿延數千裡、終年籠罩在詭異毒瘴和恐怖罡風中的“葬神山脈”邊緣某處深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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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處是東方無儘汪洋深處，一座被狂暴海嘯和巨大海獸盤踞的孤島地底；還有一處，竟是在腳下這片看似荒蕪的大地極深處，被厚厚的、隔絕一切的岩層所覆蓋…
這些源頭的靈氣波動，依舊微弱，但比起外界，已是鶴立雞群。神識艱難地穿透層層阻隔，“看”清了它們的真容：深穀中，是一條幾近枯竭、品質低劣的下品小型靈脈的殘餘礦核，周圍伴生著一些同樣品質低劣、蘊含雜質的靈礦碎片如劣質靈石、星紋鐵等）；
孤島地底，是一小片浸泡在鹹澀海水中的、年份勉強達到數百年、品質卻因環境惡劣而大打折扣的“海魂草”和“陰靈苔”；
大地深處，則是一些因地質變動被封存了不知多少萬年、藥性流失嚴重、幾近石化的古藥根莖化石…
聊勝於無。李天心中默然。這些資源，對於萬法道宮而言，杯水車薪。采集它們所需付出的代價驅散毒瘴罡風、對抗深海巨獸、打穿厚厚岩層），與收獲相比，性價比極低。若隻為這些資源，這趟星界之行，堪稱血虧。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投向遠方那座炊煙嫋嫋、人聲隱約可聞的凡俗城鎮。街道上，挑著扁擔的貨郎在費力吆喝，粗布麻衣的婦人抱著木盆走向河邊，幾個麵黃肌瘦的孩童在泥地裡追逐打滾。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農，坐在破敗的屋簷下，劇烈地咳嗽著，咳得撕心裂肺，佝僂的身體如同風中殘燭。遠處城門口，幾個穿著簡陋皮甲、手持鏽跡斑斑鐵刀的兵丁，正懶洋洋地盤查著進出的行人，臉上寫滿了麻木與困頓。
凡俗的煙火，凡俗的掙紮，凡俗的生老病死…沒有驚天動地的偉力，隻有為了生存而日複一日的艱辛。
李天的眼神，卻在這一片凡塵景象中，漸漸亮了起來。
他看到了那些在武館中揮汗如雨、渴望變強的少年眼中閃爍的微弱光芒；看到了病榻前親人絕望祈禱時散發的、雖然微弱卻無比純粹的願力；
看到了市井小民麵對不公時，眼中那壓抑的怒火與對“青天”的渺茫期盼；看到了神廟前，無數香客對著泥塑木雕的神像，虔誠叩拜時升起的、混雜著恐懼與希冀的信仰青煙…
這些，在此界“高手”眼中毫無價值的凡俗情緒、凡俗信仰、凡俗願力…在李天眼中，卻如同在貧瘠戈壁上發現的點點綠洲！
資源的貧瘠是事實，但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億萬掙紮求存、渴望救贖、敬畏未知的凡人！
“資源雖劣，聊勝於無。”李天低聲自語，嘴角卻勾起一絲與這荒涼世界格格不入的、帶著宏大野心的弧度，目光穿透層層凡俗的煙塵，仿佛看到了未來香火如潮的盛景，“但更重要的…是人！”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以混沌氣幻化的、毫不起眼的粗布衣衫，收斂起最後一絲屬於“道君”的超然氣息，邁開腳步，如同一個真正的、被風沙磨礪過的旅人，踏上了通往那座凡俗城鎮的黃土路。
萬法道統的種子，將在這片看似貧瘠的低武凡塵，悄然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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