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不過想迎娶同胞妹妹,你不允也就罷了,竟敢出言教訓。"修長手指輕敲案幾,"孤正在考慮,是否現在就擰斷你的脖子。"
"你......你是龍陽君?"
周天子喉結滾動,顫聲道:"寡人也是迫不得已,此事太過驚世駭俗,若當真允準,列國諸侯定會借機發難。"
所謂"列國諸侯",自是暗指那幾個雄踞一方的強國。
"還請龍陽君息怒。"
嬴政唇邊掠過一抹譏誚:"克製怒火好比慎獨,談何容易。本以為你這備受欺淩的天子會更癲狂些,不料仍是困守孤城的凡夫俗子。"
周天子麵色微沉:"諸侯勢大,寡人安居王畿,垂拱而治,自得其樂,不敢妄生事端。"
嬴政忽然輕笑:"我知你顧忌,但何必多慮?你安插的眼線此刻儘如木雕泥塑,無人能窺探你我對話。"
他抬手指向錦帳:"就連宋國派來的侍女細作,此刻也深陷夢鄉,這殿中清醒的,唯餘你我二人。"
天子神色數變,最終化為苦笑:"人皆貪生,寡人終日憂懼,已成驚弓之鳥,還望太子海涵。"
燭光映照下的周天子約莫而立之年,容貌清俊,眉宇間卻已褪儘銳氣。因常年強顏歡笑,眼尾紋路漸深,當年鋒利的劍眉也被歲月打磨圓潤。
"年少時,寡人也曾夢想重振周室雄風,可十二歲遭齊國公孫當眾羞辱後,壯誌便消磨殆儘。如今隻求維係諸侯平衡,免遭廢黜之禍。"
"故而寡人學會虛與委蛇,無論何種境遇都能笑臉相迎。既然做不成橫掃六合的雄主,當個青史留名的守成之君倒也差強人意。"
天子凝視嬴政,自嘲道:"若非生在帝王家,即便在他國做個閒散公子,怕也比現在快活。"
嬴政沉默良久,忽而展顏:"在這禮崩樂壞之世,你的存在確實礙事,尤其對那五國而言,你就像茅廁旁的絆腳石。這些年你玩弄的平衡之術,他們豈會看?"
"多言多失。"
周天子黯然長歎:"看來,寡人當真百無一用。"
秦王神色肅然說道:"此話不妥!眼下你仍大有可為。倘若你今日斃命,那些原本就虎視眈眈的諸侯會如何行事?"
"據我所知你膝下無子,姬姓宗親裡也找不出合適的繼位人選。若你此刻咽氣,周王朝便隻剩虛名。到那時齊、宋、晉、秦、楚等諸侯必將肆無忌憚,瘋狂吞並疆土。"
周王久久注視著他,黯然道:"擴張勢必引發戰事,戰事必將導致生靈塗炭。天下動蕩便是寡人的罪過。但這番動蕩對你又有何好處?"
"毫無益處,不過圖個暢快。這腐朽不堪的世道,不如徹底清洗,片甲不留。"
秦王自然不會吐露真實想法:"所以說,你該清楚自己的分量。"
"分量?就是選擇何時斷氣?"
"不止如此。你死活本身無關宏旨,關鍵在於世人是否認定你已亡故。況且,搬弄是非不是你最拿手的把戲麼?"
周王默然半晌,突然拔起床邊長刃,將榻上酣睡的美人刺了個對穿。血花四濺間,他冷冷道:"今夜有刺客行凶,經查竟是出自大司馬指使——"
他咧嘴露出詭異笑容:"自然,你我都明白,大司馬早在十年前就暗中效忠晉國了。"
秦王冷眼旁觀這出鬨劇,幽幽道:"九五之尊,當真世間最是無情。"
薑國與楊國激戰正酣,百裡沙場屍骸遍野,衝天戾氣暫時遮蔽了九霄之上的窺探。正因如此,他才能安然前往洛邑與周王密談。
回到軍營時,先頭部隊恰好擒獲五百餘名楊國潰卒。
滿臉血垢的楊國將領伏地乞憐:"我等情願歸順,懇請太子殿下開恩!"
秦王料理完軍務,這才斜睨著他:"此番你們部署周密,我軍勝算渺茫,退路幾乎被封死。"
將領抖如篩糠:"殿下......殿下不過暫避其銳,若當真交鋒,末將等豈配與您為敵......"
"這般諂媚太過露骨。但薑國糧草告急,實在供養不起降卒。"
將領眼中泛起希冀:"那......那放我等解甲歸田吧!絕不敢再與殿下兵戈相向!"
"恕難從命,我信不過爾等。"
將領呆滯道:"既不納降,又不釋俘,殿下究竟意欲何為?"
"兵家要義,不過斬儘敵軍命脈。至於如何斬殺——從來無關宏旨。"
將領聽罷麵如死灰:"殿下竟要坑殺降卒?此等必遭天譴!"
"押下去,全部處決!"
秦王背手而立,凝視壁上那幅簡陋的疆域圖:"天譴?寡人何曾懼怕天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