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個跛腳老人舉起拐杖砸向車身,咚的一聲悶響後,人群如潮水般退開,又在三米外重新聚攏。
“他們恨這輛車。”沈棠輕觸窗上倒映的自己,“更恨車裡的人。”
厲川的冷笑在車窗上與她重疊,“西區人堅信,他們的苦難,是東區的繁華造成的。”
“那你覺得是這樣嗎?”
“我百口莫辯。”
沈棠將目光落回厲川身上,那裡頭有無奈,更是盛滿懊惱。
西區教堂的白色尖頂刺破陰雲,仿佛上帝擲向地獄的一把利劍。
沈棠下車時高跟鞋陷入鬆軟的泥土,頓覺這裡連空氣都比西區其他各處潔淨許多——沒有垃圾腐臭味,隻有鬆木與蠟淚的氣息。
“越是苦難,越需要神明。”父親沈淮山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這該是所有東區良民對西區的刻板印象。
沈棠看著教堂彩窗上褪色的聖母像,喉嚨發緊。
那些彩繪玻璃的裂痕被金線精修過,像窮人打的補丁。
一時間,西區貧民的啐唾沫聲此起彼伏。
沈棠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些仇恨的目光正把她和厲川的背脊灼出洞來。
有個小女孩,穿著破破爛爛的裙子,突然衝出人群,將一把野花砸在沈棠腳邊,花朵在觸及她鞋尖的瞬間被淤泥沾汙。
沈棠做了個深呼吸,鼓起勇氣邁開步子。
她剛踏上教堂台階,陰影裡突然橫出一位神色恍惚的老婦人。
“怎麼?”老婦人嗓音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皮,“我們區區西區醫生的葬禮,也配讓東區教父賞臉來吊唁?”
老婦人的聲音起初隻是顫抖,像風中殘燭般微弱,“我們都知道,是你……是你撞沉了那艘船……”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胸前十字架,指節泛白,“是你激怒了不該激怒的人——”
突然,她喉嚨裡迸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仿佛有隻無形的手掐斷了理智的弦。她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沈棠,淚水混著鼻涕在皺紋間衝刷出渾濁的溝壑,“但憑什麼?!憑什麼躺在裡麵的是我女兒女婿——還有我……我五歲的……”
「小乖孫」三個字卡在喉嚨裡,化作一聲野獸般的嗚咽。
老婦人渾身劇烈抽搐起來,嘴角溢出白沫,卻仍死死抓著沈棠的衣袖不放,指甲摳進沈棠手腕的皮肉裡。
“死的為什麼不是你!”老婦人突然暴起,唾沫星子噴在沈棠臉上。
“為什麼不是他!”她另一隻手猛地指向厲川。
圍觀的人群騷動起來——
沈棠餘光瞥見賀鳴遠攥緊了手杖,陳易把蘇玥護在身後,而鬼市的王傑正不動聲色地摸向腰間——那裡彆著他從不離身的蝴蝶刀。
更遠處,衣衫襤褸的西區貧民正越聚越多,他們眼中燃燒的怒火比昨夜碼頭的火光更灼人。
啪!
第一記耳光落在沈棠左臉時,她聽見喬莉倒吸冷氣的聲音。
老婦人的戒指在她顴骨上劃出一道血痕,精心描繪的妝容頓時花了,粉底混著血絲糊成一片。
第二下,第三下……沈棠始終沒有抬手遮擋。
她隻是微微偏過頭,讓耳光落在不那麼脆弱的部位。
透過散亂的發絲,她看見人群蠢蠢欲動,西區暴亂一觸即發——她眼裡沒有憤怒,隻有深不見底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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