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油燈在帥帳中投下搖曳的光影。
藍大順負手立於地圖前,眉峰緊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上濃密的虯髯。
帳外風聲呼嘯,遠處營中傳來零星的甲胄碰撞聲,仿佛在提醒著這風雨飄搖的時局。
“昌齡,你且近前來。”
他忽地轉身,將蔡昌齡召至案前。
案上茶盞早已涼透,茶漬在青瓷邊緣暈開斑駁的紋路,恰似此刻他心中糾纏的思緒。
蔡昌齡撩袍跪坐,拱手道:“大帥召我,可是為那投奔之事?”
藍大順的目光如刀,釘在牆上的輿圖之上。
那幅以朱砂勾勒的天國疆域,如今已被清軍以靛藍標記蠶食大半。
“天國封我等為王,看似榮寵,實則不過是推我等為擋箭之盾。”
他冷笑一聲,指尖劃過地圖上一處標注“安慶”的城池。
“一年之前,陳玉成在安慶血戰,十萬將士屍骨未寒,聖王卻隻顧著在金陵擴建天王府……這般自毀根基之舉,豈是長久之兆?”
蔡昌齡垂目沉思,忽而抬頭,眸中燃起灼灼火光:“大人所言極是。天國自金田起義以來,雖聲勢浩大,然今綱紀渙散,內鬥不休。聖王沉迷天父神諭,將士離心,百姓亦怨聲載道。反觀傅昊的革命軍,雖根基尚淺,卻高舉‘革故鼎新’之旗,倡土地均分,廢苛捐雜稅,所到之處,農工商賈皆簞食壺漿以迎。其麾下新軍訓練有素,戰術不拘舊製,連破清軍數座堅城。此乃民心所向,大勢所趨啊!”
藍大順聞言,在帳中踱步數圈。
靴底與氈毯摩擦的沙沙聲,似他心頭翻湧的驚濤。
“昌齡,你之見固然有理,但傅昊之軍畢竟勢弱,若清廷調集重兵圍剿……你我投之,豈非又將身陷險境?”
他忽地駐足,帳簾被夜風掀起一角,漏進一縷月光,恰照在他鬢角新生的白發上。
蔡昌齡挺直脊梁,聲如金石:“大帥!傅昊素以仁義聞名,其‘招賢納眾,既往不咎’之策,天下皆知。且傅軍主張‘驅逐韃虜,恢複中華’,正合我等漢人誌士之心。大人麾下三千精兵,若得傅昊重用,未必不能助其成事!”
藍大順喉頭滾動,掌心緊握成拳。
他想起幼時饑荒,全村餓殍遍野;想起投軍後浴血廝殺,卻隻見官紳盤剝百姓;更想起上月收到家書,老母泣訴田產被清吏霸占……這些思緒如亂箭穿心,終在此刻迸裂。
“好!”他猛然拍案,震得茶盞跳起數寸。
“昌齡,你速去修書一封,呈與傅昊——藍某願棄舊幟,率部歸附!今夜便令各部整裝待命,待傅軍使者抵達,即刻開城相迎!”
蔡昌齡眼底泛起狂喜,躬身領命:“末將定不負大帥所托!”
言罷起身疾行,帳簾掀動間,一縷冷風灌入,吹滅了案上那盞將儘的油燈。
黑暗之中,唯有藍大順眼中燃起的決絕,如星火明滅。
帳外,更夫梆子聲響,子時已至。
而曆史的暗潮,正悄然轉向新的河道……
慶陽董誌鎮。
藍明泰盯著手裡的命令,嘴角抽搐得像觸電的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