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曾國荃大營。
曾國藩身著便服,風塵仆仆,剛剛從安慶大營趕至天京城下。
他麵容清瘦,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眉宇間帶著長期督戰的疲憊與深沉。
營帳內燈火通明,地圖鋪滿了長案,標注著天京城防與湘軍各部的位置。
曾國荃站在案前,指著地圖上蘇州至天京的路線,神情凝重:“滌帥曾國藩),正是如此!探報確鑿,李秀成確實在數日之前就悄然離開蘇州,星夜兼程趕回了天京。他留下陳坤書、郜永寬等人守蘇州,自己則親率最精銳的親兵衛隊奔回老巢。”
曾國藩的手指在地圖上蘇州的位置點了點,又緩緩移向天京,眉頭鎖得更緊:“早早跑回?他意欲何為?是察覺了我們圍城的意圖,還是蘇州那邊……”
他沒有說下去,但話中隱含對李鴻章在蘇州進展的關切。
曾國荃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蘇州那邊,李少荃李鴻章)進展雖快,但……”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接著說道:“不過,滌帥,如今蘇州城下的一個大麻煩,是李少荃前些時日殺降之事!那郜永寬等人雖有異心,但畢竟已談妥獻城,結果李少荃背信,將那八王及數千降卒儘數屠戮!此事一出,震動江南!
曾國藩的瞳孔微微一縮,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角。
他深知“殺降不祥”的古訓,更明白這在瓦解敵軍意誌上的災難性後果。
他沉聲問道:“影響如何?”
“影響極大!”曾國荃的語氣變得沉重。
“原本蘇州還有不少將領和兵勇在觀望,想著若是大勢已去,或許還能效仿常熟、太倉等地的將領,獻城保全性命。可李少荃這一殺,徹底斷了他們的念想!現在蘇州城內,從守將到普通士卒,都明白投降隻有死路一條,反而被逼得上下一心,拚死抵抗!李少荃那邊,攻勢明顯受阻,傷亡比之前大了許多。不止是蘇州,整個江南戰場,那些原本動搖的太平軍將領,現在都收起了投降的念頭,寧死也要頑抗到底!這……這對我們圍攻天京,未必是好事啊!天京城裡的守軍,得知此消息,恐怕也更加死硬了!”
曾國藩沉默了。
營帳內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他背著手,在地圖前來回踱步。
李秀成的回援,本就是一個巨大的變數,意味著天京守軍得到了最強悍的指揮官和一批生力軍,湘軍圍城的壓力陡增。
而李鴻章殺降帶來的連鎖反應,更是雪上加霜——它不僅讓蘇州攻堅戰變得更加艱難,更在心理層麵極大地強化了所有太平軍的抵抗意誌,尤其是天京城內的守軍。
“少荃……”曾國藩口中輕輕念了一句,語氣複雜難明。
他既理解李鴻章急於建功、斬草除根的考量,也深知此舉的惡果。
他停下腳步,目光掃過地圖上標注的湖南方向——那裡,巴東的陷落、李續宜的噩耗,此刻如同被濃霧籠罩,尚未穿透層層戰報傳遞到這位湘軍統帥的案頭。
“李秀成回天京……”曾國藩喃喃自語,眼神銳利如刀。
“這天京的城牆,怕是要更難啃了。告訴各營,加倍戒備!李秀成既回,必會尋機突圍或反撲,切不可有絲毫大意!至於蘇州……”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訴少荃,蘇州之事,既已如此,便隻有打到底!但務必穩紮穩打,切忌再行險招,徒增傷亡。至於其他戰場……”
他看向湖南方向,眉頭微蹙,仿佛在感應著那尚未傳來的風暴:“傳令下去,密切關注湖南、湖北方向的動靜,尤其是巴東!李續宜那裡,若有任何軍情,即刻飛報!”
“是!滌帥!”曾國荃抱拳領命。
曾國藩再次將目光投向地圖上的天京,那座被重重圍困卻依然堅固如鐵的堡壘。
李秀成的陰影籠罩其上,李鴻章殺降的餘波加劇了城內的絕望與瘋狂。
而遙遠的巴東方向,一場足以顛覆全局的劇變,正沉默地發酵著,尚未被這圍城中的主帥所知。
蘇南戰場,硝煙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