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若醒來時依舊躺在冰冷的病房,她緩緩睜開眼睛,她此時已經分不清每次睜開眼麵對的世界是否真實存在。
江哲羽依然準時出現。
當他攜帶著消毒水的氣息和那副冰冷的聽診器踏入房間時,言若沉寂的心臟漏跳了一拍。昨天那曖昧的“記憶”還在眼前,讓今天的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
“現在的你,是真的嗎?”言若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走近床邊,沒有多餘的言語,金屬聽頭隔著薄薄的病號服,穩穩按在她左胸的心臟位置。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帶著體溫的呼吸,如同細小的暖流,無聲地噴灑在她敏感的頸側和臉頰。幾乎是同時,那顆沉寂的心臟像被注入了強心針,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而慌亂的鼓點。她的視線不受控製地上移,猝不及防地撞進他近在咫尺的眼眸深處——
那眼神平靜無波,像結冰的湖麵,清晰地映出她自己瞬間漲紅的臉頰和眼底的慌亂。言若像被那冰麵燙到,猛地彆過頭去,徒勞地想要藏起那不合時宜的羞赧。
“心率稍快,其他無異常。”江哲羽麵色如常地收回聽診器,金屬部件相撞發出清脆的輕響,仿佛剛才那短暫而劇烈的接觸從未發生。
看來,今天這個是真的。言若心裡暗暗想著。
江哲羽緩緩落座,翻開那本象征著治療的文件夾。
“我們來聊聊關於你記憶裡‘大學’的那個部分。”江哲羽的目光如審視般看著言若。
“我有上過大學嗎?”言若有些迷茫。
“看來,今天狀態不錯!”江哲羽的聲音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切向核心,“你記憶中那些關於大學的部分——”
“。。。其實都是假的?”言若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淚光在眼眶裡危險地積聚,卻倔強地不肯落下,“我隻是一個。。。無人在意,孤獨又可悲的可憐蟲罷了。。。”最後一個字,帶著心死的顫音。
她的記憶開始一點點崩塌,吳迪諾爽朗的笑聲碎成了玻璃渣。。。隋文靜遞來的奶茶杯在眼前炸裂。。。薑妍挽著她胳膊的溫度瞬間凍結。。。所有與她們相關的那些鮮活的點滴,都開始發出的龜裂聲,隨後徹底崩解!化作無數色彩刺目的碎片,裹挾著尖銳的棱角,狠狠楔入她的血肉和神經!
“隋遇安。。。”她幾乎是無聲地念出這個名字,帶著最後一絲渺茫的求證。
“他是那場車禍的肇事司機,”江哲羽的語速平穩,卻像重錘落下,“你們從來都——”
“不認識?”言若機械地吐出三個字,斬斷了最後一絲牽連。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荒謬感吞噬了她。誰會為一個無父無母,活在幻想裡的精神病犧牲生命?
而關於江哲羽的一切——
他的笑容、他的低語、那些或真或假的親密與傷害。。。如同被強行倒帶的膠片,畫麵瘋狂地倒退、模糊、消融。。。
最終,所有的喧囂褪去,時間被粗暴地釘回那個遙遠的原點:
新生入學宣講會上,陽光穿透禮堂高大的玻璃窗。他站在講台邊緣,清冷的目光掃過台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請保持安靜。”
就在那一刻,心臟深處,那陣毫無預兆卻清晰得如同命運叩門的悸動,再次猛烈地搏動起來——那是她萬劫不複的開端,也是此刻記憶廢墟中,唯一未被徹底抹除的錨點。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失焦地投向江哲羽。窗外的陽光斜射進來,為他冰冷完美的側臉線條鍍上一層虛幻的金邊。原來那些刻骨銘心的親密,那些自以為是的愛恨糾纏。。。都不過是一個瘋女人對高中時代那個帥氣的男孩,惡意滋長出來的,龐大而虛妄的幻想。那些畫麵此刻竟還在腦中清晰得刺目。。。
“好。。。惡心。。。”一股劇烈的反胃感湧上喉嚨,言若的嘴角扭曲地向上扯動,露出一抹極度自厭的慘笑,聲音破碎不堪,“我怎麼會。。。這麼惡心。。。”
“你不需要這樣苛責自己。”江哲羽的聲音依然平靜,帶著醫生特有的專業態度:“好好配合治療,你會好起來的。”
夜晚,言若僵立在盥洗室的鏡子前。鏡中人肩頭,那個深深的齒痕烙印般清晰,如同一個惡毒的戳記。胸前那些曾如烙印般的吻痕已近褪儘,卻仍殘留著猙獰的輪廓,嘲笑著她的身體。
不是江哲羽。。。那又會是誰?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在混沌的記憶泥沼中摸索。車禍那晚酒吧裡迷亂的喧囂、扭曲的光影、黏膩的汗水氣味。。。碎片般撞擊著意識。她猛地睜開眼,瞳孔裡映著鏡中蒼白扭曲的自己,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你。。。真不知廉恥。”
叩叩叩——
冰冷的敲門聲如同喪鐘,宣告她短暫的“自由”時間結束。她像個被抽掉提線的木偶,緩緩拉開門,走向那無法逃避的儀式。服藥時間到了,護士遞來的托盤上,那顆藍色的藥丸泛著詭異的光澤。這一次,她捏起它,沒有半分猶豫,狠狠咽下。藥丸滑過喉嚨,留下灼燒般的苦澀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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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自己蜷縮在冰冷的白色床單上,如同回到子宮的胎兒,尋求著早已不存在的庇護。藥效如同無形的硫酸,開始腐蝕她記憶的根基。
她的世界仿佛沉入了一片黏稠的寂靜。那些翻湧在記憶裡的,無論是甜蜜還是痛苦,都漸漸被一層厚厚的塵埃覆蓋和封存。她感覺自己像一片被遺落在湖心的樹葉,不再需要思考方向,也不必承受抉擇的痛苦,隻是任憑無形的暗流托著,在靜止的水麵上無聲地漂浮、搖曳。
當江哲羽的身影再次出現時,那曾經熾烈的質疑與憤怒,如同燃儘的灰燼,再也無法在她心中騰起一絲火星。她開始從他的表情來確認他的真實性,她也開始習慣性地將他視作一個符號——一個名為“醫生”的陌生人。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一種冰冷而疏離的“客氣”,正悄然取代了之前的激烈對抗,成為她麵對他時的唯一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