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窗簾縫隙透進一層灰白的光,像摻了水的牛奶。熱空調嗡嗡響著,熱度卻似乎總在離床一步之遙的地方逡巡不前。
言若的鬨鐘在昨晚就被取消了,可生物鐘還是準時將她拽出睡夢。她睜開眼時,天花板上有道不知何時出現的裂紋,此刻正隨著窗外光線的偏移而緩慢生長。
廚房水龍頭滴落的水聲有了固定的節奏,樓上鄰居的拖鞋開始在地板上來回摩擦,客廳裡響起了早間新聞主持人的播音腔。
看來母親薛繼紅這周六並沒有什麼兼職工作,她在家的時候喜歡把電視機聲音開得很大聲,仿佛這樣就可以填滿略顯空曠的房子。
窗簾半拉著,陽光斜斜地切進來,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光帶。言若坐在餐桌前,嘴裡叼著一片乾巴巴的吐司,牙齒機械地磨著邊緣,麵包屑簌簌落下。冰箱裡的牛奶已經見了底,言若匆匆喝了兩口白開水就把早餐解決了。
吃完早餐,言若就坐到書桌旁,開始寫作業。她寫得很慢,筆尖在紙麵上來回蹭著,寫兩行又停住,盯著窗外發呆。晾衣繩上掛著昨晚忘記收的校服,被風吹得輕輕晃蕩,影子在地上一跳一跳的。
數學作業本攤在旁邊,隻寫了三道題,卻始終無法靜下心神。薛繼紅的拖鞋聲從客廳傳來,帶著某種焦躁的節奏,遙控器砸在茶幾上傳來一聲悶響。新聞主持人高亢的語調穿透房門,混著廣告裡誇張的笑聲,像一把鈍刀切斷了她的思緒。她皺起眉,筆尖在紙上狠狠戳了一下,洇出一個小黑點。她知道再這樣下去,學習效率太低了。
於是她歎了口氣,迅速收拾好東西,跟薛繼紅說要去書店買書。薛繼紅眼睛盯著電視機,沒有多問,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言若坐公交車來到了市中心的麥當勞,在二樓落地玻璃前找了一個安靜的位置坐下。麥當勞二樓臨窗的位置留著昨夜的雨痕,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微型河流。她攤開一本物理練習冊,草稿紙上密密麻麻列著公式。她咬著吸管,碳酸氣泡在喉間炸開的瞬間思維清晰起來,可樂杯外壁凝滿水珠,指尖無意識地在杯身上劃出一道濕漉漉的痕跡。
偶爾,她會停下來,用筆的尾端輕輕戳著太陽穴,眉頭微蹙,像是在和某道難題較勁。長長的直發垂下來,遮住半邊臉頰,她隨手撥開,又在同一頁上反複修改,直到紙麵微微發皺。
斜對麵角落的位置,一個少年麵前擺著一包冷掉的薯條。他正假裝在玩手機,視線卻總是不自覺地越過屏幕。他看見她寫題時會無意識地咬下唇,留下一排淺淺的牙印;還看見她突然抬起頭,目光茫然地望向窗外,像是在尋找什麼靈感。
薯條盒被捏得微微變形,他猶豫著要不要再點一杯可樂,然後假裝不經意地路過她的桌子。但最終,他隻是把手機鎖屏,輕輕歎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言若收拾好文具,但她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一手撐著頭看著窗外,另一隻手拿著吸管攪動著,紙杯裡的冰塊早已化成了水。
“這裡有人嗎?”一道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言若頭也不抬地答道:“沒有。”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什麼,猛地抬頭,正對上江哲羽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他正慢條斯理地在她對麵落座,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
真邪門。言若在心裡暗暗嘀咕。這是她高中以來第二次假期出門,怎麼偏偏又撞見這個瘟神?上次在書店,這次在餐廳,這人怕不是在她身上裝了定位器。
“被放鴿子了。”江哲羽突然開口,將滿滿一盤食物推到她麵前,"幫個忙?"
言若盯著眼前的漢堡和炸雞,腦海裡卻浮現出江哲羽被陳凱旋放鴿子時那張黑如鍋底的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麼多。。。”她小聲嘟囔著,指尖卻不聽使喚地伸向了最愛的巧克力聖代。
言若低頭掃了一眼餐盤,不由一怔。江哲羽點的東西竟完美避開了她最討厭的辣翅和辣堡。恰在此時,胃部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抗議。她慌忙瞥了眼手機,這才驚覺時間悄然顯示下午一點。
“能吃多少算多少吧。”她小聲嘀咕著,終於放棄抵抗,拿起一塊金黃酥脆的炸雞。碳水帶來的滿足感瞬間撫慰了饑腸轆轆的胃,讓她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
“下午有什麼安排?”江哲羽抿了一口可樂,狀似隨意地問道。
言若咀嚼的動作微微一頓。雞塊的香氣突然變得索然無味,薛繼紅那張蒼白憔悴的臉又浮現在眼前。她垂下睫毛,在餐巾紙上無意識地劃著圈:“唔。。。”就在這裡坐坐吧,聽聽音樂,看看書。”
"想看電影嗎?"
她搖了搖頭,發絲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陽光下泛著柔軟的光澤。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跟眼前少年在黑暗中相處兩個多小時。畢竟他在學校是那樣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偶爾對著她又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舉動。電影院這個黑暗而曖昧的空間,無疑增加了他做出奇怪舉動的概率,言若可不想冒這個險。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去城中公園嗎?那裡有大黃鴨的腳踏船。”
聽到這句話,言若的心臟某處似乎悄悄裂開了一條縫。十歲生日那個快樂的午後,仿佛已經太過遙遠,遠得她分不清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還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現在還有嗎?"言若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當然,跟以前一模一樣。還有冰糖葫蘆、,還是老味道,一點都沒變。”
言若不自覺地抿了抿嘴唇。記憶中的香甜氣息仿佛穿越時光撲麵而來,讓她心跳微微加速。可理智卻在拉扯著她,這樣的懷舊,真的合適嗎?
言若的指尖微微顫抖,那些被塵封的記憶突然鮮活起來。小小的她吃著一串糖葫蘆的溫暖畫麵,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闖進她的腦海。
冬日的午後,陽光像融化的黃油,懶洋洋地鋪在湖麵上。岸邊枯柳的枝條掛了些許霜花,風一吹,簌簌地落進水裡,驚得水下的錦鯉甩尾遊開。遠處戲台搭了擋風的棚子,咿咿呀呀的評彈聲混著三弦琴的顫音,被寒風割得斷斷續續,卻仍引來一群裹著棉襖的老茶客,捧著熱茶縮著脖子叫好。
言若哈著白氣,把冰糖葫蘆上最後那顆裹著糖衣的山楂咬下來一半,這是她記憶深處最甜的味道。
言若用力踩著腳下的踏板,因為缺少機油的滋潤,發出吱呀吱呀的尖叫聲。湖麵上,一隻隻憨態可掬的大黃鴨慢慢推開波浪,笨拙的向前移動。
一陣北風掠過湖麵,言若手裡的瞬間被刮走大半,一些糖絲粘在她長長的發絲上。的甜香混著她圍巾上的檸檬皂香,在冷冽的空氣裡格外清晰。
言若踩累了,靠在船艙的椅背上休息,大黃鴨在湖心緩緩停了下來。她看著冬日裡的暖陽,仿佛又回到了十歲生日那天。現實與記憶裡的場景不停地交錯,讓她有些疲憊的合上雙眼。沒人知道她此刻有多麼輕鬆,自從言北春離開後,她就像一根緊繃的弓弦。生怕哪句話,哪個動作,會引發薛繼紅歇斯底裡的崩潰。她很怕,也很累,她甚至隻想躲進十歲女孩的記憶裡。
“你小時候...經常來這裡嗎?”言若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輕聲問道。
江哲羽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遠處的水麵上,聲音平靜得近乎淡漠:“沒有,從來沒來過。”
“你沒來過?”言若詫異地轉過頭,陽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江哲羽終於側過臉看她,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怎麼,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