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懸天,像一個巨大而冰冷的創口,將不祥的深紫色潑灑下來,浸染著整座帝都。那光芒毫無暖意,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寒,將高聳的宮殿簷角、寬闊的朱雀大道、乃至每一塊曆經滄桑的青石板,都鍍上了一層幽邃詭異的紫暈。空氣粘稠滯澀,仿佛凝固的寒冰,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與陳舊香灰混雜的腥氣,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腑之上。
死寂。
連慣常的蟲鳴犬吠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座城市如同一座巨大的、精心雕琢的墳墓,隻剩下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萬物屏息的巨大沉默。恐懼如同這無處不在的紫光,滲透進磚石的縫隙,纏繞上枯樹的枝椏,鑽進每一扇緊閉門窗的縫隙,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蜷縮在黑暗角落裡的心臟上。
唯有皇城中心,那象征至高權威與血腥儀軌的玄天祭壇,是這片死寂之海中唯一翻湧著“活氣”的漩渦。九層高的巨大圓壇,由通體烏黑的玄曜石砌成,在紫月下泛著冰冷堅硬的光澤,如同巨獸嶙峋的脊骨。壇頂中央,一口三人合抱的青銅巨鼎巍然矗立,鼎身纏繞的饕餮紋路在紫光映照下仿佛活了過來,猙獰地蠕動著。
鼎內,幽藍的火焰無聲地舔舐著虛空,沒有溫度,隻有一種吸噬生機的冰寒。火焰上方,一個穿著繁複華麗祭袍的少女被無形的力量懸浮著,離鼎口僅有三尺。她的身體繃緊如拉滿的弓弦,劇烈的顫抖透過厚重的祭袍依然清晰可見。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裡隻有“嗬…嗬…”的、被絕望徹底堵死的微弱氣音,每一次抽搐都像是在與無形的絞索做著最後的、徒勞的掙紮。祭袍上用銀線繡著的星月圖案,此刻像一張冰冷嘲諷的網,將她死死罩住。
祭壇下方,黑壓壓跪滿了人。王公貴族,文武百官,平民代表,如同泥塑木雕,頭顱深埋,額頭緊貼著冰冷刺骨的地麵。無人敢抬眼直視那祭鼎中的景象,唯有身體無法控製的細微顫抖,泄露著靈魂深處同樣被置於鼎中炙烤的恐懼。
在這片凝固的、隻有少女瀕死喘息作為背景音的絕望圖景中,唯有祭壇邊緣,一個角落的陰影裡,盤坐著一位撫琴的玄衣男子。他身形挺拔,麵容卻隱在兜帽投下的更深邃的暗影裡,看不真切,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膝上橫放著一張樣式奇古的七弦琴,琴身色澤沉鬱如墨玉。他修長的手指按在冰冷的琴弦上,指尖微微泛白,每一次撥動都極其緩慢、極其克製。
錚——嗡——
一個孤絕的音符從他指下艱難地溢出,低沉、蒼涼,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質感,瞬間便被那祭鼎中幽藍火焰無聲的燃燒和少女瀕死的嗬嗬聲所吞噬。這琴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固執地穿透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與恐懼,像一道無形的漣漪,艱難地擴散開來。它不是為了對抗那龐大無匹的紫月威壓,更像是在這無邊的絕望深淵中,投下的一顆微小石子,試圖激起一絲微不足道、卻又真實存在的回響——一種屬於人的、不甘徹底沉淪的回響。
琴弦每一次被撥動,都仿佛牽動著撫琴者全身的骨骼筋肉,帶來難以想象的負荷。他按弦的手指關節繃得死緊,玄色的袖口下,一絲鮮紅的血線正沿著蒼白的手腕悄然蜿蜒而下,無聲地滴落在冰冷的玄曜石地麵上,暈開一小朵轉瞬即逝的暗色之花。
就在這極致的壓抑即將把人逼瘋的邊緣,祭壇下方,那片匍匐跪拜的人群外圍,靠近高大宮牆的陰影處,一道纖細的身影猛地一顫,像是被那滴落的鮮血燙到,又像是被那孤絕的琴音驟然刺穿了某種桎梏。
葉欞欞猛地抬起了頭。
她同樣穿著粗陋的灰色麻衣,和周圍無數麻木跪伏的身影並無二致。但她此刻的動作,在這片死寂的俯首帖耳中,卻顯得如此突兀,如此驚心動魄。她同樣跪著,脊背卻繃得筆直,像一杆在狂風中寧折不彎的細竹。亂糟糟的額發下,一雙眼睛亮得驚人,裡麵沒有周圍人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麻木,隻有燃燒的、近乎瘋狂的火焰——那是少年人未被磨平的棱角,是絕境中迸發出的、不顧一切的反抗與憤怒。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祭壇頂端,釘在那口吞噬著少女生命的青銅巨鼎上。嘴唇被牙齒咬得死死的,一絲鮮紅的血線順著嘴角蜿蜒而下,在下巴上凝成一顆小小的血珠,最後沉重地砸在她緊握成拳、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手背上。
痛。
一股熟悉的、源自生命深處的尖銳刺痛,毫無預兆地自她左肩驟然爆發!仿佛有一把無形的冰刀,正狠狠剜進她的骨縫深處,在那裡瘋狂攪動。每一次月噬之夜,這烙印般的痛楚都如期而至,如附骨之疽。但這一次,這痛楚來得格外暴烈、格外蠻橫,帶著一種要將她靈魂都徹底凍結撕裂的意誌。
左肩的衣衫下,那片從小就伴隨著她的、形如月牙的暗紫色胎記,此刻正滾燙地灼燒著她的皮膚,甚至透出微弱的、詭異的光暈,隔著粗麻布料都清晰可見。它不再僅僅是一個恥辱的“災星”標記,更像是一個被強行按在她血肉中的、冰冷而饑餓的活物,正隨著天上那輪巨大紫月“心跳”般的詭異脈動,貪婪地吮吸著什麼,同時釋放出毀滅性的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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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楚如狂潮般席卷四肢百骸,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徹底淹沒。葉欞欞的身體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碎的冰碴。然而,在這滅頂的劇痛中,那被咬破的嘴唇滲出的血腥味,卻像是一簇微弱的火苗,猛地燎過她混沌的腦海。
一個近乎自毀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劈下的閃電,帶著玉石俱焚的瘋狂,瞬間照亮了她所有的意識!
憑什麼?
憑什麼她們就該是祭品?憑什麼這冰冷的月亮就能肆意奪走生命?憑什麼她要永遠背負著這烙印,在這無儘的恐懼中苟延殘喘?
恨意,如同岩漿在凍土下找到了唯一的出口,轟然噴發!
祭壇邊緣,那孤絕的琴音還在頑強地、斷斷續續地響著,像一根隨時會崩斷的絲線。而祭壇頂端,鼎中少女瀕死的嗬嗬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微弱下去,如同風中殘燭,即將徹底熄滅。
就是現在!
葉欞欞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那燃燒的恨意徹底焚儘。她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帶著血腥和冰冷月華氣息的空氣刺得她肺腑生疼,卻更激起了骨子裡的那股狠勁。
她動了!
不是偷偷摸摸的潛行,而是帶著一股要將自己徹底撞碎的決絕,像一支離弦的箭,從匍匐的人群邊緣、從宮牆的陰影裡,驟然射出!她的動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應,灰色的身影在濃稠的紫光下拖出一道模糊的殘影,目標直指那九層高的祭壇頂端!
“放肆!”
“攔住她!”
短暫的死寂被瞬間打破!祭壇下方,那些身著金甲、如同雕塑般肅立的禁衛最先反應過來,厲聲咆哮,長戟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毫不猶豫地朝著那道撲向祭壇的身影狠狠刺去!冰冷的殺氣瞬間彌漫開來。
然而,葉欞欞此刻的速度快得驚人,仿佛那左肩烙印的劇痛非但沒有拖垮她,反而化作了某種狂暴的推力。她的身體在空中展現出不可思議的柔韌與爆發力,如同一隻在暴風雨中搏擊的雨燕,險之又險地避開數道致命的寒光。冰冷的戟刃擦著她的衣角掠過,帶起的勁風割得她臉頰生疼。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些殺氣騰騰的禁衛,所有的意誌,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裡,死死盯著上方——那輪越來越近、越來越龐大的、冰冷俯視著眾生的紫色巨眼!
她的目標,從來不是守衛,而是那輪吞噬一切的月亮本身!
祭壇邊緣,那撫琴的玄衣男子——玄戈,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猛地一頓!那孤絕的琴音戛然而止,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他隱在兜帽陰影下的臉似乎抬起了些許,一道銳利如實質的目光穿透幽暗,精準地釘在那道不顧一切衝向祭壇頂端的灰色身影上。他按弦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指腹下那根染血的琴弦發出低微的哀鳴。兜帽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麵容,隻餘下緊繃的下頜線條,透出一絲難以置信的震動。
“孽障!褻瀆月神,罪該萬死!”一個冰冷、威嚴、如同金鐵摩擦般的聲音在祭壇上方炸響。身著繁複玄黑祭袍、手持玉拂塵的國師天樞子,不知何時已出現在祭壇頂層邊緣。他麵如冠玉,眼神卻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看著葉欞欞如同看著一隻撲向火焰的渺小飛蛾。他手中拂塵無風自動,玉柄上鑲嵌的寶石驟然亮起幽光。
一股沛然莫禦的恐怖壓力,如同無形的巨山,瞬間降臨在葉欞欞身上!
噗!
葉欞欞如遭重錘,前衝的勢頭被硬生生扼製,一口鮮血再也抑製不住,狂噴而出,在濃稠的紫光下劃出一道刺目的猩紅軌跡。身體像是被萬鈞巨力狠狠拍中,不受控製地向下墜落。下方,是冰冷堅硬、足以讓她粉身碎骨的玄曜石祭壇!
劇痛和窒息感瞬間淹沒了她。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就在她的身體即將重重砸落祭壇石階的刹那,她離那祭壇頂端懸浮的少女、離那口噴吐著幽藍冰焰的巨鼎、離那輪仿佛觸手可及的恐怖紫月——隻有咫尺之遙!
那輪占據了幾乎整個視野的紫月,那巨大、冰冷、布滿詭異暗影紋路的“瞳孔”,仿佛真的“看”到了她。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亙古洪荒的漠然意誌,如同冰海深處的寒流,瞬間衝刷過她的靈魂。葉欞欞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紫月巨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極其短暫的……疑惑?
正是這一瞬間的“對視”,讓葉欞欞體內源自左肩烙印的撕裂劇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仿佛那冰冷的月獸意誌,正透過這烙印,試圖將她從裡到外徹底同化、凍結、粉碎!
“呃啊——!”
極致的痛苦讓她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意識在徹底沉淪的邊緣瘋狂掙紮。求生的本能和那不顧一切的瘋狂恨意,在這一刻被擠壓到了極致,混合著口中濃鬱的血腥味,催生出一個更加癲狂的念頭!
既然痛,既然要吞噬我……
那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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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誰吞了誰!
下墜的勢頭還未止住,葉欞欞沾滿鮮血的嘴唇卻猛地張開,對著那近在咫尺、濃鬱得化不開的紫色月華,做出了一個近乎“鯨吞”的動作!
“呼——!”
沒有聲音,卻仿佛有無形的風暴在她口中生成。一股龐大得難以想象的、冰冷刺骨的月華洪流,如同找到了決堤的缺口,瘋狂地、不受控製地朝著葉欞欞洶湧灌入!
這不是吸收,這是生吞活剝!是引冰河之水倒灌入五臟六腑!
“嗡——!”
整個天地仿佛都震動了一下。祭壇頂端,那口青銅巨鼎內的幽藍冰焰猛地一滯,仿佛被強行抽走了力量來源,瞬間黯淡下去。鼎口懸浮的少女身體一鬆,那微弱的嗬嗬聲徹底斷絕,不知是暫時解脫,還是已然香消玉殞。
國師天樞子那萬年冰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那是一種混合了震怒、驚駭,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更深邃的恐懼表情。他手中的玉拂塵劇烈地顫抖起來,上麵鑲嵌的寶石明滅不定。
祭壇下方,所有跪伏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抬起了頭,臉上寫滿了極致的茫然與駭然,如同看到了世界末日的序曲。發生了什麼?那個衝向祭壇的“災星”…她在做什麼?她…她在吞吃月華?!
玄戈按在琴弦上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那根染血的琴弦深深陷入皮肉之中。他猛地抬頭,兜帽陰影下,那雙一直沉靜如古井的眼眸,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死死鎖定在葉欞欞身上。
而作為這風暴中心的葉欞欞,在吞入那磅礴月華的瞬間,意識就徹底被無儘的酷寒和撕裂般的劇痛所吞噬!
冷!
無法形容的冷!仿佛靈魂被瞬間凍結,然後被億萬根冰針反複穿刺、粉碎!每一寸經脈,每一塊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碎裂聲!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變成了粘稠的冰渣。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冰寒地獄中急速沉淪,隻剩下純粹到極致的痛苦,連思考“為什麼”的念頭都被凍僵了。
就在她的意識之光即將徹底熄滅,被那無儘的月華寒流同化、碾為齏粉的刹那——
一個氣急敗壞、尖銳得幾乎要刺穿耳膜的童音,帶著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震驚和抓狂,毫無征兆地在她意識最深處轟然炸響:
“小瘋子!快停下!你找死啊?!就算是廣寒宮主全盛時期,也不敢這麼鯨吞海吸這鬼東西!你想把自己炸成冰渣子嗎?!”
這聲音……像個小女孩?帶著一種古老悠遠的韻味,卻又充滿了鮮活無比的暴躁和驚恐。
廣寒宮主?鯨吞海吸?
這些破碎的詞句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葉欞欞即將凍結的意識上,帶來一陣劇烈的、撕裂混沌的灼痛!
誰?!誰在說話?!
葉欞欞那被冰封撕裂的意識,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尖銳到極點的聲音,猛地痙攣了一下,如同沉入冰海瀕死的人被一道強電流狠狠擊中!
廣寒宮主?鯨吞海吸?這些詞帶著一種遙遠而禁忌的氣息,像塵封古籍中掉落的殘頁,瞬間燙穿了包裹她靈魂的堅冰。
“誰?!”一個念頭在凍結的思維中艱難地擠出,帶著瀕死的震顫。
那童音更加暴躁了,在她意識裡橫衝直撞,帶著一種“看著瘋子玩火自焚”的抓狂:“誰?!還能有誰!在你身體裡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倒黴蛋!快!彆管我是誰!收斂心神!引導!把那該死的月華引向你的丹田氣海!用你吃奶的力氣去想那裡有個漩渦!快啊!再晚點咱倆一起玩完,變成這鬼月亮的兩塊點心!”
丹田氣海?漩渦?
葉欞欞從未接觸過任何修煉法門,這些詞對她而言如同天書。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那童音的尖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像一根最後的救命稻草。
漩渦……漩渦……
她殘存的意誌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全部灌注到那個虛無縹緲的念頭裡——想象!想象小腹深處,那個據說蘊藏生命本源的地方,有一個急速旋轉的、深不見底的漩渦!一個能吞噬掉這無邊寒流的黑洞!
這念頭一起,仿佛觸動了某種沉寂已久的、深埋於血脈之中的古老開關!
轟——!
左肩那輪滾燙灼燒、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月牙烙印,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冰冷的紫色,而是轉變成一種純淨、皎潔、仿佛能滌蕩世間一切汙穢的銀白!這銀白的光芒瞬間透體而出,將她整個人包裹成一個朦朧的光繭。
更為奇異的是,那瘋狂湧入她體內、肆意破壞的磅礴紫色月華洪流,在接觸到這層銀白光繭的刹那,竟然猛地一滯!那股狂暴的、毀滅性的意誌像是遇到了某種更高位階的天然克星,發出無聲的尖嘯,攻勢瞬間瓦解了大半!
雖然依舊冰冷刺骨,依舊帶著撕裂經脈的劇痛,但那股毀滅性的、同化一切的意誌被極大地削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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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存的紫色月華,在葉欞欞拚命想象的“丹田漩渦”引導下儘管她根本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終於不再是毫無章法的野蠻衝撞,而是被那左肩烙印散發的銀白光芒強行“梳理”,化作無數道相對“馴服”的、冰冷的涓涓細流,帶著依舊令人牙酸的寒意,開始緩慢、艱難地朝著她小腹深處那個想象的“漩渦”彙聚而去。
劇痛並未消失,反而因為這種“引導”變得更加清晰、更加集中,仿佛有無數把冰冷的銼刀在她體內細細研磨。但至少,那滅頂的、即將被撐爆碾碎的危機感,暫時被這突如其來的銀白光芒和那暴躁的指引遏製住了。
葉欞欞的意識在劇痛與冰冷的雙重夾擊下,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勉強維持著一絲清明。她能模糊地“看”到,在自己意識之海深處,一個地方正散發著微弱但溫暖的光芒,與左肩烙印的銀光隱隱呼應。而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毛茸茸的白色光團,正蜷縮在那溫暖光芒的邊緣,瑟瑟發抖,光團上似乎還有兩隻長長的、因驚恐而豎起的“耳朵”虛影。
這就是……那個在我身體裡說話的“倒黴蛋”?一隻……兔子?葉欞欞混沌的思維艱難地轉動著。
就在這時,那毛茸茸的白色光團猛地一顫,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發出一聲更加尖銳、幾乎要刺破靈魂的尖叫,這一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甚至蓋過了之前的抓狂:
“要死要死要死!大塊頭被驚動了!小瘋子快跑!離開祭壇!離開這鬼地方!它聞到‘鑰匙’的味道了!它要醒了!!!”
鑰匙?什麼鑰匙?
葉欞欞還沒來得及細想這驚悚的警告,異變陡生!
“嗷吼——!!!”
一聲無法用耳朵聽見,卻直接在每一個生靈靈魂深處轟然炸響的恐怖嘶吼,猛地從九天之上、從那輪巨大的紫月“瞳孔”深處爆發出來!
那不是聲音,那是純粹的精神風暴!是饑餓!是貪婪!是足以凍結時空的亙古凶戾!
整個帝都,所有匍匐在地的人,無論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都在這一瞬間如遭重擊!超過半數的人連哼都沒哼一聲,眼耳口鼻中瞬間滲出黑色的冰渣,身體僵直,生命氣息驟然斷絕!剩下的人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七竅流血,抱著頭顱發出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滿地翻滾!
祭壇上,國師天樞子首當其衝!他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瞬間血色儘褪,變得比紙還要蒼白,身體劇烈一晃,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那鮮血離體便在空中凍結成黑色的冰晶,叮叮當當地砸落在祭壇上。他手中玉拂塵上的寶石“劈啪”幾聲,接連爆碎!他死死盯著那輪紫月,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悸和一種……近乎狂熱的扭曲?
祭壇邊緣,玄戈的身體猛地一震!膝上的古琴發出一聲痛苦的悲鳴,數根琴弦同時崩斷!他強行壓下喉頭的腥甜,染血的雙手死死按住震顫不休的琴身,猛地抬頭望向紫月,又瞬間轉向祭壇頂端那個被銀白光繭包裹的身影,兜帽陰影下的眼神銳利如電,充滿了極致的凝重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探尋?
而葉欞欞,是這精神風暴絕對的中心!
那聲靈魂層麵的恐怖嘶吼,如同一柄億萬鈞重的無形冰錘,狠狠砸在她剛剛凝聚起一絲清明的意識上!包裹著她的銀白光繭劇烈地閃爍、明滅,仿佛隨時都會破碎!
“噗——!”
又是一大口混雜著內臟碎塊的鮮血狂噴而出,瞬間在她身前凍結成一片猩紅的冰晶之花。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被那股無形的、源自紫月的恐怖吸力猛地攫住,再也無法維持平衡,朝著冰冷堅硬的祭壇石階重重摔落!
意識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她模糊的視野似乎捕捉到了什麼。
祭壇頂端,那口青銅巨鼎內,原本黯淡下去的幽藍冰焰,此刻正瘋狂地倒卷而起,貪婪地舔舐著鼎口懸浮的、已經失去生息的祭品少女。而鼎身上那些猙獰的饕餮紋路,在紫月的光芒和倒卷的冰焰映照下,仿佛徹底活了過來,扭曲蠕動著,組成了一幅幅更加詭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圖案——那似乎不再是單純的凶獸,更像是一頭龐大到無法想象的、被無數鎖鏈纏繞束縛的……月之巨獸的倒影?
冰冷的玄曜石地麵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撞上了葉欞欞的軀體。骨頭碎裂的劇痛甚至來不及傳遞到麻木的神經,意識便如風中殘燭,驟然熄滅在無邊的黑暗裡。
在徹底失去知覺的深淵邊緣,一個極其細微、帶著哭腔的童音,如同絕望的囈語,斷斷續續地縈繞在她最後一絲殘存的感知裡:
“…鑰匙…你是那把鑰匙…也是…那把鎖啊…鎖著那頭…活著的月亮…傻兔子…這次…真被你害死了…”
鑰匙…鎖…活著的月亮?
這些破碎的詞句帶著令人骨髓凍結的寒意,沉甸甸地墜入葉欞欞徹底黑暗的意識深淵,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隻留下空洞而冰冷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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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無邊的黑暗。
意識仿佛沉在冰海的最底層,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隻有一種徹骨的寒冷和沉重的壓迫感。不知過了多久,一絲極其微弱的光亮,如同針尖般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痛。
首先複蘇的是感覺。無處不在的劇痛,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紮在每一寸筋骨皮肉裡,尤其是左肩,那裡仿佛被烙進了一塊燒紅的玄鐵,持續不斷地散發著灼熱與撕裂感,與周身刺骨的寒冷形成了詭異的拉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的悶痛,喉嚨裡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
葉欞欞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像隔著一層渾濁的冰水。昏黃搖曳的光線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過了好一會兒,眼前的景象才逐漸清晰。
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石室。四壁是粗糙開鑿的痕跡,沒有任何裝飾,隻有冰冷的石頭。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藥味,苦澀中帶著一絲奇異的草木清香。她躺在一張同樣由石頭壘砌的矮榻上,身下鋪著薄薄的、洗得發白的粗布墊子。
一個身影背對著她,坐在石室中央唯一一張粗糙的木桌旁。幽暗的光線下,隻能看清他挺直的脊背和一身洗得泛白的玄色布衣。他似乎在處理著什麼,動作專注而沉靜。
葉欞欞試圖移動一下手指,卻隻引來一陣鑽心的刺痛和虛脫感,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抽氣聲。
這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石室裡卻顯得格外清晰。
桌旁的身影動作頓住了。他緩緩轉過身。
光線勾勒出他的側臉輪廓,線條冷硬,如同刀削斧鑿。當他的臉完全轉過來時,葉欞欞的呼吸猛地一窒——他的眼睛上,蒙著一條同樣洗得發白的玄色布帶。布帶遮住了他的雙眼,卻讓那挺直的鼻梁和緊抿的薄唇顯得更加銳利,如同蟄伏的刀鋒。
是祭壇上那個撫琴的盲眼琴師!玄戈!
“醒了?”玄戈開口,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什麼情緒,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在這狹小的石室裡清晰地回蕩。
葉欞欞張了張嘴,喉嚨裡卻隻發出乾澀的嗬嗬聲,如同破舊的風箱。
玄戈似乎並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站起身,動作沉穩,毫無盲人的遲滯感,精準地走到矮榻旁。他手中端著一個粗糙的陶碗,碗裡是濃稠的、散發著苦澀與草木清氣的墨綠色藥汁。
“喝了它。”他將陶碗遞到葉欞欞唇邊,語氣不容置疑,“能壓下你體內的月煞寒氣,緩解經脈的損傷。”
那濃烈的藥味直衝鼻腔,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腥苦。葉欞欞本能地皺緊了眉頭,想要抗拒。
“不想死,就喝。”玄戈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冰冷的石頭砸落,“你吞下的月華,足以讓十個壯漢瞬間凍斃。若非你體內…那東西…替你擋下了最致命的衝擊,你早已是一具冰雕。”
體內的…東西?葉欞欞混沌的腦海中瞬間閃過昏迷前意識深處那個暴躁的童音和毛茸茸的白色光團。
她咬緊牙關,強忍著翻騰的嘔意和全身的劇痛,就著玄戈的手,艱難地、小口小口地吞咽著那碗腥苦的藥汁。每咽下一口,都像吞下一塊冰棱,從喉嚨一直凍到胃裡,但隨之而來的,確實有一股微弱的暖流開始在冰冷的四肢百骸中艱難地遊走,稍稍驅散了一些那蝕骨的寒意。
藥汁見底,葉欞欞如同打了一場大戰,渾身被冷汗浸透,虛弱地喘息著。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積蓄著力氣,終於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嘶啞的聲音:“…為…為什麼…救我?”
玄戈接過空碗,放在一旁粗糙的石桌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他沉默了片刻,那蒙著布帶的臉轉向葉欞欞的方向,明明看不見,葉欞欞卻感覺一道銳利的目光穿透了布帶,落在她的左肩。
“因為你活著,比死了更有價值。”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或者說,你左肩上的那個東西,讓某些人暫時還舍不得你死。”
葉欞欞心頭猛地一沉,下意識地用還能動彈的右手捂住了左肩。隔著粗糙的麻布衣衫,那月牙烙印依舊滾燙灼人。
“他們…是誰?”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國師府的人。”玄戈的回答簡潔而冰冷,“在你昏迷時,已經來過三波。都被我擋了回去。”
國師天樞子!葉欞欞的瞳孔驟然收縮,祭壇上那張冰冷扭曲的臉瞬間浮現在眼前。他最後看向紫月的眼神…那種驚悸與狂熱…
“他…想做什麼?”葉欞欞的聲音乾澀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