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城的夜,向來是潑在宣紙上的濃墨重彩,喧囂而黏膩。空氣裡沉甸甸地壓著脂粉的甜膩、酒液的辛辣,還有一絲絲揮之不去的銅錢與欲望混合的濁氣。懸在簷角的琉璃燈,光線昏黃曖昧,在往來人群的臉上投下搖晃的影,映著迷醉的眼和諂媚的笑。絲竹管弦之聲從四麵八方鑽出來,糾纏著男女的調笑與醉漢的囈語,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
葉陰陽就窩在這片喧騰的陰影裡,倚著“醉仙居”後門冰涼的石柱。他手裡鬆鬆垮垮地提著一個缺了口的青銅酒樽,酒液渾濁,映著天上幾點疏淡的星子。他仰著頭,眼神像是透過那層厚厚的、被燈火熏染的夜幕,投向某個更遙遠、更冰冷的地方。前廳的鶯聲燕語、杯盞碰撞,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水,模糊不清。
“葉陰陽!”一個清脆又帶著幾分薄怒的聲音刺破了這片混沌的寂靜。
花魁蘇小小提著繁複的裙裾,像一朵燃燒的緋雲,幾步就衝到了他麵前。她生得極美,此刻卻柳眉倒豎,俏臉含煞,一雙秋水般的眸子裡幾乎要噴出火來。“前頭貴客的‘玉髓釀’呢?後廚都催了三遍了!你是死人嗎?就知道在這兒灌你的貓尿,看你這輩子都看不完的破星星!”
她劈手就去奪葉陰陽手裡的酒樽。
葉陰陽手腕一翻,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酒樽穩穩地避開了那隻纖纖玉手,一滴濁酒都沒灑出來。他這才慢悠悠地垂下視線,看向眼前怒放的花魁。眼神裡沒有驚慌,沒有惱怒,隻有一片被酒氣浸透的、近乎死水的平靜,仿佛蘇小小口中那關乎生計的責罵,遠不如頭頂一顆暗淡的星辰軌跡更值得關注。
“哦。”他應了一聲,聲音沙啞,像是許久未曾開口,又像是被劣酒燒壞了喉嚨,“忘了。”
“忘了?!”蘇小小氣得幾乎要跳腳,飽滿的胸脯劇烈起伏著,“你怎麼不忘了喘氣!再這麼下去,老娘遲早被你連累得一起卷鋪蓋滾蛋!”她指著葉陰陽的鼻子,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看看你這副鬼樣子!整日醉生夢死,跟灘爛泥似的!當初管事怎麼就瞎了眼,把你這麼個廢物……”
她後麵一連串的咒罵,葉陰陽似乎又沒聽進去。他的目光再次飄忽起來,越過蘇小小因憤怒而漲紅的臉頰,投向東方那片深沉無垠的夜空深處。那眼神太過空茫,仿佛穿透了這座城池的磚瓦,穿透了層層疊疊的雲靄,直抵某個無人知曉的彼岸。這種徹底的漠然,比任何頂撞都更讓人心頭發堵。
蘇小小罵到一半,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對著這樣一塊滾刀肉般的木頭,再大的火氣也像砸進了棉花裡。她恨恨地跺了跺腳,繡花鞋尖踢起一小片灰塵。“懶得管你!我親自去拿!回頭再跟你算賬!”緋色的裙裾旋起一陣帶著香氣的風,人已氣衝衝地消失在通往前廳的月亮門後。
葉陰陽的目光追隨著那抹緋紅消失的方向,停留了片刻。然後,他像是耗儘了最後一點力氣,又或者終於從某種冗長的冥想中抽離,重新靠回冰冷的石柱。他舉起酒樽,對著東方那片虛空,極其緩慢地、無聲地,舉了舉。動作裡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儀式感,又透著一股深不見底的疲憊。這才仰頭,將樽中殘酒一飲而儘。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陣灼燒感,也帶來一絲麻木的暖意。他閉上眼,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隻是劣酒,還有這紅塵裡所有的喧鬨與塵埃。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然停止的巨響,毫無預兆地從極高極遠的天穹之上砸落!那不是雷聲,更像是某種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天體結構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整個九曜城,連同其下的大地,都在這聲悶響中劇烈地戰栗了一下!
醉仙居簷角那些精巧的琉璃燈,瞬間爆裂成無數紛飛的晶亮碎片,如同下了一場冰冷的星雨。前廳的絲竹聲、調笑聲、杯盞碰撞聲,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扼住喉嚨,戛然而止。死寂,一種被強行扼殺後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座城池。
緊接著,是第二聲。
“哢嚓——!”
這一次的聲音尖銳刺耳,如同萬鈞琉璃被生生掰斷!九曜城引以為傲、號稱能抵禦元嬰大能全力一擊的“九曜星輝大陣”,那層籠罩城池上空、流淌著七彩星芒的光罩,如同脆弱的蛋殼般裂開了。一道漆黑猙獰的巨大裂口,橫貫天穹,仿佛天空本身被撕開了一道淌血的傷口!
“敵襲——!!護城大陣破了!”一個淒厲到變調的嘶吼聲,如同垂死野獸的哀鳴,猛地從城池中央的守備塔樓頂端炸開,瞬間刺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恐慌,如同瘟疫,在萬分之一秒內席卷了每一個角落。
葉陰陽倚著的石柱,再次傳來清晰的震動。他緩緩睜開眼。那雙被酒氣熏染得有些迷蒙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照著天穹之上那道猙獰的黑色裂口。裂口深處,並非純粹的黑暗,而是翻滾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粘稠如活物的暗紫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擁有生命的毒液,正順著破碎的陣幕邊緣,貪婪地侵蝕流淌下來。
“吼——!!!”
一聲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咆哮,從裂口深處狂湧而出。那聲音蘊含著純粹的毀滅意誌,直接轟擊在每一個生靈的靈魂深處!無數靠近裂口區域的凡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七竅之中便猛地噴濺出濃稠的血霧,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布偶般軟軟倒下。修為稍低的修士,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迎麵砸中,紛紛口噴鮮血,麵如金紙地委頓在地。
醉仙居的樓閣瘋狂搖晃起來,瓦片如暴雨般簌簌落下。驚惶失措的尖叫聲、絕望的哭喊聲、推搡踩踏的混亂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靡靡之音,將這銷金窟變成了人間煉獄。華麗的屏風被撞倒,珍貴的玉器摔得粉碎,那些平日衣冠楚楚的貴客、嬌媚可人的美人,此刻都隻剩下最原始的恐懼,像無頭蒼蠅般四處奔逃,隻求離那天空的裂口遠一點,再遠一點。
“孽畜安敢犯我九曜城!”
三道璀璨奪目的光柱,如同逆流而上的流星,裹挾著磅礴的氣勢與驚怒的咆哮,猛地從城池三個不同的方位衝天而起!光柱之中,隱約可見三位須發皆張的老者身影,正是九曜城坐鎮的三位元嬰老祖!他們周身靈力澎湃如海,法寶光華照亮了小半邊天空,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悍然撞向那道撕裂天穹的裂口!
“結陣!誅魔!”為首的白須老祖須發戟張,聲音如同滾滾雷霆,試圖穩住下方已經瀕臨崩潰的修士陣線。
然而,回應他們的,是裂口中探出的巨物。
那是一隻爪子。
僅僅是一隻爪子,便遮蔽了半邊天空!爪趾如同支撐天地的巨柱,覆蓋著暗沉如凝固岩漿的鱗甲,鱗甲縫隙間流淌著令人心悸的暗紫色光流。爪尖閃爍著金屬般的寒光,僅僅是探出的動作,就在空中犁開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黑色空間褶皺!難以言喻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鉛汞,轟然壓下!
三位元嬰老祖催動的法寶光華,撞在那隻緩緩探出的巨爪上,竟如同泥牛入海,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法寶上靈光瞬間黯淡,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甚至出現了細密的裂紋!
“噗!”
“噗!”
“噗!”
三位老祖如遭重錘轟擊,身體劇震,同時噴出大口帶著內臟碎塊的金色血液!他們周身凝聚的磅礴靈力護罩,如同紙糊般碎裂。那足以移山填海的恐怖力量,在這隻滅世凶爪麵前,顯得如此渺小可笑。三人如同被狂風掃中的枯葉,慘叫著從高空中失控墜落!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整座九曜城。
“老祖敗了!”
“跑啊!”
“天亡我九曜城!”
哭嚎聲、慘叫聲、建築倒塌的轟鳴聲,交織成一首末日的交響。
那隻遮天蔽日的巨爪,並未理會下方螻蟻的絕望。它似乎隻是漫不經心地,朝著下方這片混亂的城池按了下來。爪影籠罩的範圍,恰好包括了醉仙居這片區域。空間在那爪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光線被徹底吞噬,巨大的陰影如同死亡的幕布,瞬間覆蓋了奔逃的人群。
蘇小小剛捧著一壺“玉髓釀”從後廚跌跌撞撞地衝出來,就被洶湧的人潮裹挾著,狠狠撞在回廊的朱漆柱子上。酒壺脫手飛出,摔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濺了她滿裙。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她掙紮著想爬起,卻被更多驚恐逃命的人撞倒、踩踏。混亂中,她頭上的珠釵被扯落,烏黑的長發散亂地貼在汗濕蒼白的臉頰上。
她勉強抬起頭,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視線裡,隻剩下那隻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的恐怖巨爪!那爪子上流淌的暗紫色光流,如同地獄深淵的凝視,帶著凍結靈魂的絕對死亡氣息!她甚至能看清鱗甲上猙獰扭曲的天然紋路,能聞到那股隨之而來的、仿佛來自亙古蠻荒的硫磺與血腥混合的惡臭!
整個世界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時間也凝固了。巨大的陰影將她徹底吞沒,死亡的冰冷觸感扼住了她的咽喉。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著。過往的一切,花魁的榮光、刻薄的話語、不甘的野心……在這一爪之下,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如同陽光下破碎的泡沫。絕望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的灰塵和酒漬,無聲地滑落。
就在那巨爪即將碾碎這片區域,連同蘇小小在內的一切生靈都將化為齏粉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突兀地出現在了蘇小小身前。
是葉陰陽。
他甚至沒有看頭頂那足以碾碎星辰的巨爪,也沒有看身後癱軟在地、麵無人色的花魁。他隻是微微佝僂著背,仿佛宿醉未醒,腳步甚至還有些虛浮。他一手隨意地插在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襟裡,另一隻手,則慢悠悠地抬起,對著那遮蔽天日的恐怖巨爪,極其隨意地屈指一彈。
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拂去衣袖上沾染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時間,在這一指彈出的瞬間,仿佛被強行扭曲、拉長,又或者被徹底凍結。
那毀天滅地的巨爪,那覆蓋著凝固岩漿般鱗甲、流淌著暗紫色光流的滅世凶爪,在接觸到葉陰陽指尖前方尺許之地的空氣時,驟然停頓!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沒有靈力的狂暴對衝。
隻有一種無聲的、詭異的崩解。
爪趾上那堅不可摧、連元嬰老祖法寶都無法撼動的暗沉鱗甲,如同經曆了億萬載歲月風化的岩石,瞬間失去了所有光澤,無聲地化為齏粉。緊接著,是鱗甲之下那粗壯如擎天巨柱的筋骨,如同被投入熔爐的朽木,寸寸瓦解,化作一縷縷焦黑的飛灰。最後,是那流淌其間的、蘊含恐怖毀滅能量的暗紫色光流,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寒冰,發出滋滋的輕響,迅速蒸發、湮滅。
整個過程快得超越了思維的速度,卻又在每一個目睹者的感知中被無限拉長,烙印下永恒的恐怖印記。
從爪尖開始,到整隻巨爪,就在葉陰陽那輕描淡寫的一指之前,如同被投入虛無的沙畫,無聲無息地崩潰、消散!沒有爆炸,沒有衝擊波,隻有那純粹的、絕對的抹除!
就在那龐大的凶爪徹底湮滅的瞬間,葉陰陽身後的虛空,極其短暫地模糊了一下。一道巨大、古老、散發著混沌氣息的殘缺圖形一閃而逝。它形似太極,卻並非完整的陰陽魚互抱,更像是一個被強行撕裂的圓環,邊緣呈現出不規則的鋸齒狀斷口。圓環的一半,是深邃到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純黑;另一半,則是熾烈到能灼傷靈魂的純白。黑白之間,沒有平滑的過渡,隻有一道筆直、鋒利、仿佛斬斷一切的裂痕!這道裂痕,便是那殘缺的根源,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割裂時空法則的鋒銳氣息。
這圖形隻存在了億萬分之一刹那,快得如同幻覺。但就在它出現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超越了那滅世凶獸的暴戾,帶著古老蒼茫的意誌,如同無形的潮水般掃過整個戰場。所有殘存的修士,無論修為高低,靈魂深處都莫名地悸動了一下,仿佛有某種源自生命本源的宏大存在,不經意地瞥了他們一眼。
凶爪徹底消失,如同從未出現過。天空中的巨大裂口依舊存在,暗紫色的光流在其中翻滾,發出憤怒而不解的嘶鳴,卻再無任何肢體敢輕易探出。被爪影籠罩的區域,留下了一片詭異的真空地帶,地麵平整如初,連一絲灰塵都未曾揚起,與周圍崩塌的樓閣、燃燒的火焰、狼藉的屍體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劫後餘生的死寂,比之前的混亂更加沉重。無數道目光,呆滯地、難以置信地聚焦在那個依舊佝僂著背、站在空地中央的年輕人身上。
葉陰陽緩緩放下了彈指的手。他像是剛做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輕輕甩了甩手腕。然後,他慢慢轉過身,目光掃過身後癱軟在地、麵無人色、仿佛魂魄都已離體的蘇小小,又緩緩移開,掠過周圍倒塌的樓閣、燃燒的火焰、散落的屍體、以及那些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廢墟中、臉上還凝固著絕望與茫然的人們。
滿目瘡痍,人間地獄。
他那張總是被酒氣和倦怠籠罩的臉上,此刻卻浮現出一種奇異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近乎虛無的笑意。那笑容裡沒有悲憫,沒有憤怒,沒有救世者的光輝,隻有一種看透了萬古棋局的淡漠,一種置身事外的疏離。
“嗬……”一聲極輕的低笑從他喉間溢出,散在彌漫著血腥與焦糊味的空氣裡,輕飄飄的,卻像重錘砸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上。
“我本觀棋人……”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宿醉的微醺,語調卻清晰得如同冰泉滴落,“奈何成棋子。”
話語落下,仿佛有無形的寒流席卷了這片剛剛脫離死亡陰影的區域。觀棋人?棋子?這輕飄飄的幾個字,在這屍山血海、末日餘燼的背景下,顯得如此荒誕不經,卻又透著一股令人骨髓發冷的真實。他是在說這九曜城的毀滅?還是……指向某種更為宏大、更為古老的對弈?
癱在地上的蘇小小,身體猛地一顫。她抬起頭,那雙曾傾倒眾生的美眸,此刻瞪得溜圓,死死地盯著幾步之外那個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身影。粗布麻衣,身形單薄,依舊是那個醉醺醺、懶洋洋、被自己罵作廢物的葉陰陽。可方才那彈指間灰飛煙滅的恐怖景象,那轉瞬即逝卻銘刻靈魂深處的古老殘缺圖影,還有此刻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淡漠……這一切,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混亂的認知上。巨大的恐懼與顛覆性的震撼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牙齒咯咯作響,喉嚨像是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看著葉陰陽,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人,不,認識這個……存在。
殘存的修士們,無論是僥幸活下來的低階弟子,還是掙紮著爬起、麵如死灰的幾位金丹長老,此刻也都僵立在原地。他們看著葉陰陽,眼神如同見了鬼魅,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驚駭和深入骨髓的敬畏。那彈指抹除滅世凶爪的手段,已然超出了他們認知的極限,那殘圖一閃而逝的氣息,更是讓他們靈魂都在本能地顫栗。無人敢上前,無人敢出聲詢問,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巨大的謎團如同沉重的鉛雲,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
就在這死寂得令人窒息、所有人目光都凝固在葉陰陽身上之時——
“嗤啦——!”
一道尖銳得仿佛要撕裂靈魂的布帛破碎聲,猛地從天空那道巨大的裂口深處傳來!
並非凶獸的咆哮,也非能量的湧動。隻見那道流淌著暗紫色光流的裂口邊緣,空間如同脆弱的琉璃,驟然向內塌陷、扭曲!一道更加深邃、更加純粹的漆黑裂痕,憑空在裂口中心被強行撕開!那漆黑裂痕的邊緣,跳動著細密的、令人眩暈的銀白色空間亂流,散發出冰冷、死寂、不屬於此界的恐怖氣息。
裂痕迅速擴大、穩定,形成一道豎立的、狹長的黑色門戶。
門戶之內,並非純粹的黑暗。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由無數種最深沉色彩混合而成的混沌光影在緩緩流淌、旋轉。光影的中心,漸漸浮現出一張巨大無比的麵孔輪廓!
那張臉,無法判斷材質,非金非石,非肉非靈,仿佛是某種亙古長存的法則所凝聚。它冰冷、漠然、巨大得占據了整個裂口門戶!五官的線條極其古老、抽象,帶著一種非人的神性威嚴,又透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冰冷無情。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的位置——兩個巨大的、緩緩旋轉的漩渦!漩渦中心是吞噬一切光線的絕對黑暗,邊緣則流淌著暗金色的、如同熔融金屬般的神性光輝。那目光,似乎跨越了無儘時空,穿透了九曜城的廢墟,穿透了所有血肉之軀,精準無比地鎖定在下方那個佝僂的身影之上。
一種無法抗拒的、源自生命位格被絕對壓製的恐怖威壓,如同億萬鈞重的冰山,轟然降臨!整座九曜城廢墟猛地向下一沉!僥幸未死的生靈,無論修士還是凡人,在這目光降臨的刹那,都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按在了地上,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隻有靈魂在發出無聲的尖嘯與戰栗!空氣凝固如鐵,連廢墟上燃燒的火焰都詭異地靜止了,仿佛時間本身也被那目光所凍結。
一個宏大、冰冷、毫無情感波動,卻又仿佛直接在每一個生靈靈魂最深處響起的聲音,回蕩在死寂的天地間:
“找到你了……”
聲音如同萬載寒冰摩擦,帶著一種追獵億萬年終於得手的篤定。
“……竊道者。”
最後三個字落下,如同最終的審判。
被那冰冷目光死死鎖定的葉陰陽,終於有了點不一樣的反應。他臉上那抹虛無的笑意淡去了,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仿佛被什麼煩人的蚊蠅驚擾了清淨。他抬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動作依舊帶著那種深入骨髓的懶散。
然後,他對著那裂口中俯瞰眾生的巨大麵孔,極其無奈地、甚至帶著點嫌棄地,輕輕搖了搖頭。
“麻煩。”
冰冷、死寂、帶著湮滅一切生機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寒鐵枷鎖,死死扣在九曜城每一寸殘破的土地上。那張占據裂口的巨大麵孔,漩渦之眼中流淌的暗金神光,如同兩道凝固的法則鎖鏈,將葉陰陽牢牢釘在原地——或者說,釘在虛空巨眼那無情的注視裡。
每一個殘存的生靈,都在這目光下化作卑微的塵埃。連廢墟上跳躍的火焰,都凝固成扭曲的、靜止的橘紅色冰雕。時間仿佛被凍結,隻剩下靈魂深處無聲的哀鳴。
葉陰陽卻隻是蹙了蹙眉,那點不耐煩,像被蚊蚋驚擾了清夢。他甚至連頭都沒抬,隻是用小指隨意地掏了掏耳朵,仿佛那響徹靈魂的“竊道者”審判,不過是街邊劣質喇叭的噪音。
“麻煩。”他再次低聲嘟囔,聲音在絕對的死寂中清晰得刺耳。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靈力爆發,沒有撕裂空間的炫目光影。他的動作甚至稱得上“緩慢”,如同一個宿醉未醒的人,懶洋洋地伸了個腰。然而,就在他身形微晃的刹那,腳下那片堅硬的青石板地麵,無聲無息地向下凹陷,形成一個邊緣光滑如鏡的淺坑。
他一步踏出。
這一步,並非走向任何生路,反而徑直朝著那個癱軟在地、抖如篩糠的蘇小小。
蘇小小的大腦一片空白。滅世凶爪的陰影、彈指灰飛煙滅的震撼、虛空巨臉的恐怖威壓……一層層疊加的恐懼早已將她擊垮。當葉陰陽那看似隨意的一步踏近,她隻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輕柔地卷住了她的腰肢,如同無形的手。她甚至來不及尖叫,身體便不受控製地離地而起,輕飄飄地撞向那個散發著劣酒氣息的懷抱。
“啊——!”短促的驚呼終於衝出喉嚨,卻帶著瀕死的顫音。
葉陰陽根本沒低頭看她。他的目光依舊投向那片被巨大裂口和虛空門戶占據的天穹,眼神裡一片漠然。他另一隻空著的手,對著身前的虛空,極其隨意地,像拂開一道礙眼的紗簾,輕輕一揮。
“嗤——”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擋在他前方的一切——倒塌的焦黑梁木、燃燒的華麗屏風、扭曲斷裂的金屬構件、甚至彌漫的煙塵與凝固的空氣——如同被投入無形熔爐的冰雪,瞬間無聲汽化、消失!一條絕對筆直、絕對光滑、寬約丈許的“通道”,憑空出現!通道兩側,是被強行抹除後的絕對虛無,邊緣光滑如琉璃斷麵,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寂滅氣息。這條通道,筆直地指向城外那片被戰火波及、同樣狼藉不堪的荒野!
這隨手一揮的威力,比方才彈指滅爪更加詭譎,更加不講道理!它抹去的不是有形的凶獸肢體,而是空間裡存在的“障礙”本身!殘存的修士們目睹此景,眼球幾乎要瞪裂眼眶,神魂都在這一揮之下瑟瑟發抖。這不是力量,這是……權柄!對存在本身的否定!
“走。”葉陰陽隻說了一個字。他甚至沒有改變抱著蘇小小的姿勢,仿佛臂彎裡不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而是一截礙事的木頭。
他抬腳,踏入了那條他親手開辟的虛無通道。
就在他踏入通道的瞬間,裂口深處那張巨大麵孔的漩渦之眼,驟然爆發出刺目的暗金神光!
“休走!”
宏大冰冷的聲音直接在靈魂層麵炸響,不再是宣告,而是帶著一絲被觸怒的威能!那聲音化作實質的衝擊,如同億萬根無形的神罰之矛,無視空間距離,瞬間刺向葉陰陽的後心!神矛所過之處,空間留下道道細微卻持久的黑色裂痕,久久無法彌合。
葉陰陽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又像是根本懶得理會。他隻是抱著蘇小小,在虛無通道中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就在那蘊含著湮滅神魂之力的神矛即將觸及他衣角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古箏最低沉弦音的震顫,毫無征兆地從葉陰陽周身蕩開。
沒有光芒,沒有形態。
隻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意”。
那是一種“定”的意。天地萬物,時空流轉,法則生滅,在此“意”麵前,皆需——定!
時間,在神矛尖端觸及那無形之“意”的瞬間,發生了詭異的凝滯。並非完全停止,而是被強行拖入了億萬倍的慢放。神矛尖端那毀滅性的暗金神光,如同被凍結在琥珀中的毒蟲,艱難地、一寸寸地向前蠕動。葉陰陽的步伐卻絲毫不受影響,依舊保持著那不緊不慢的節奏,一步,兩步……身影在虛無通道中迅速遠去。
那“定”意隻持續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下一刻,時間流速恢複。
“噗!噗!噗!噗!”
無數聲沉悶的爆裂聲幾乎同時響起!失去了目標,又被那股“定”意擾亂了軌跡的暗金神矛,如同失控的蜂群,狂暴地射向葉陰陽身後的虛無通道壁,射向通道外兩側的九曜城廢墟!
被神矛擊中的通道壁,無聲湮滅出更大的空洞。而射向廢墟的神矛,則爆發出毀天滅地的威能!一片片區域被徹底抹平,無論是殘垣斷壁還是不幸處於其路徑上的生靈,連塵埃都未曾揚起,便徹底歸於虛無!爆炸的中心,空間如同破碎的鏡麵,留下久久無法愈合的漆黑裂口,散發出吞噬一切的吸力!
巨大的麵孔似乎被這輕描淡寫的化解徹底激怒。裂口深處,混沌光影劇烈翻騰!一隻覆蓋著暗金色神紋、遠比之前凶獸之爪更加凝練、更加恐怖的巨手,猛地探出虛空門戶!這隻手並非實體,更像是由純粹的法則神鏈交織而成,散發著禁錮、審判、最終歸於虛無的終極氣息!它無視空間距離,五指箕張,掌心無數暗金符文流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直接朝著已經踏出虛無通道、落在城外荒野上的葉陰陽當頭罩下!
“道枷!”
冰冷的聲音宣判,帶著終結的意誌。
巨大的法則之手覆蓋而下,荒野上的光線瞬間被吞噬,隻剩下那掌心旋轉的、代表絕對禁錮與湮滅的暗金漩渦!狂風在漩渦吸力下發出鬼哭般的尖嘯,地麵飛沙走石,連遠處的小山丘都開始崩解,碎石泥土被強行吸扯向天空!
被葉陰陽夾在臂彎裡的蘇小小,感覺自己的魂魄都要被那漩渦強行抽離出去,撕裂成最原始的粒子!巨大的恐懼讓她連顫抖都忘了,隻剩下空白的、瀕死的麻木。
葉陰陽終於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一眼那遮蔽天日的法則巨手。
他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極其細微的變化。不再是純粹的淡漠,而是掠過一絲極其淺淡的……厭倦?像是看厭了千年不變的戲碼。
他抱著蘇小小的手臂依舊未鬆,空閒的左手卻抬了起來。這一次,不再是彈指,也不再是拂拭。
他五指張開,對著那轟然壓落的法則巨手,掌心向上,極其緩慢地——虛虛一托。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轟鳴。
隻有一種宏大而低沉的嗡鳴,如同沉睡的洪荒巨獸在深淵翻了個身。
在他掌心上方,那巨大、古老、殘缺的太極圖影,再一次無比清晰地浮現!這一次,它不再是刹那的幻影,而是短暫地凝實!
殘缺的圓環懸浮於空,一邊是吞噬萬物的至暗之黑,一邊是焚儘虛空的至純之白。那道筆直、鋒利、斬斷一切的裂痕橫亙中央,散發出割裂萬古的蒼茫氣機。殘缺的太極圖緩緩旋轉,看似緩慢,卻蘊含著某種無法理解的至高韻律。
當那由法則神鏈凝聚的“道枷”巨手,帶著湮滅一切的威勢壓落至殘缺太極圖上方寸許之地時——
異變陡生!
旋轉的太極圖驟然加速!那道筆直裂痕猛地迸發出刺破寰宇的鋒芒!
暗金神鏈組成的巨手,如同撞上了一麵無形的、布滿逆刃的法則之壁!構成巨手的無數玄奧符文,在接觸到太極圖散發出的混沌氣機的瞬間,竟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劇烈閃爍,隨即——無聲崩解!
不是被擊潰,不是被抵消,而是構成其存在的“道”與“理”,被那殘缺太極圖的旋轉和那道裂痕的鋒芒,硬生生地攪亂、拆解、否定!就像一幅精密的畫卷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渦,再複雜的線條與色彩也被撕扯成無意義的碎片!
巨大的法則之手,從接觸點開始,寸寸瓦解!暗金色的神鏈如同被投入強酸中的金屬絲,迅速失去光澤,斷裂,化作點點暗淡的流光,隨即被太極圖旋轉產生的混沌漩渦徹底吞噬、湮滅!那掌心恐怖的湮滅漩渦,在殘缺太極圖麵前,如同水滴彙入大海,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便消失無蹤!
瓦解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從五指到手腕,再到整條手臂,隻在葉陰陽虛虛一托的瞬息之間,那足以禁錮神魔的“道枷”,便徹底煙消雲散,仿佛從未出現過!隻有太極圖旋轉時帶起的微弱氣流,卷動了他額前幾縷散亂的黑發。
虛空裂口深處,那張巨大的麵孔似乎凝固了一瞬。漩渦之眼中的暗金神光劇烈地波動了一下,傳遞出一種清晰的、名為“驚愕”的情緒波動!這情緒是如此陌生,如此不合時宜,以至於讓那張非人的麵孔都顯得有了一絲“生動”的扭曲。
葉陰陽緩緩收回了虛托的手。
身後那巨大而殘缺的太極圖影也隨之淡化、隱沒,仿佛耗儘了支撐它顯化的最後一絲力氣。
他沒有再看那裂口一眼,也完全無視了那張麵孔傳遞出的驚愕。仿佛剛剛隻是隨手拍散了一隻嗡嗡叫的蒼蠅。
他低下頭,目光終於落在了臂彎裡那個幾乎沒了聲息的女人身上。
蘇小小的臉慘白如金紙,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身體冰涼僵硬,隻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巨大的恐懼和接二連三顛覆認知的衝擊,早已將她的精神徹底摧毀。那雙曾顧盼生輝的眸子,此刻空洞地睜著,倒映著灰暗的天空,沒有焦距,隻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她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精致人偶。
葉陰陽看著她這副模樣,臉上沒什麼表情。既無憐憫,也無厭惡。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著什麼麻煩事。
最終,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像是認命了。
他抱著蘇小小的手臂緊了緊,確保她不會掉下去。然後,他抬起頭,目光投向遠方,越過焦黑的荒野,越過崩塌的山巒,投向更遙遠、更蒼茫的天際線。
他向前邁出一步。
這一次,他的腳並未踏在焦土之上。
腳下三尺虛空中,一圈極其微弱、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無聲蕩開。那漣漪黑白交織,極其黯淡,邊緣依舊帶著那道熟悉的、殘缺的裂痕印記。
他的身體,連同臂彎裡的蘇小小,便隨著這一步,輕盈地、違背常理地懸浮而起,離地三尺。
沒有風雷激蕩,沒有霞光萬道。
他就這樣,抱著一個半死不活的花魁,如同踏著一道無形的、殘缺的階梯,一步步,朝著荒野的深處,朝著未知的遠方,不緊不慢地“走”去。每一步落下,腳下虛空便泛起那微弱的、殘缺的太極漣漪,托著他和懷中的累贅,在彌漫著血腥與焦糊味的死寂空氣中,留下一條筆直而孤獨的軌跡。
他的背影在焦黑的荒野上顯得異常單薄,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襟在微弱的虛空漣漪中輕輕擺動。那姿態,依舊透著深入骨髓的懶散和疲憊,仿佛方才揮手破滅“道枷”的並非是他,仿佛臂彎裡抱著的不是個活人,而是一塊需要搬去遠處的石頭。
巨大的虛空裂口依舊橫亙在天穹,流淌著不祥的暗紫色光流。那張古老的麵孔沉默地凝視著葉陰陽遠去的背影,漩渦之眼中的暗金神光明明滅滅,如同星辰在風暴中掙紮。驚愕已經沉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冰冷、更加深沉的意誌。那意誌如同無形的冰錐,刺破凝固的空氣,遙遙鎖定著那個看似緩慢移動的身影。
“鎖定道標……”宏大冰冷的聲音再次直接在靈魂層麵響起,這一次不再是對葉陰陽的宣告,更像是對某種未知存在的冰冷指令,“……清道夫,投放。”
隨著這聲指令,虛空裂口深處,那些翻滾的暗紫色光流驟然變得狂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粘稠泥潭,劇烈地沸騰、攪動起來。光流中心,數個更加深邃的黑色漩渦迅速生成、旋轉、擴大!
“嗖!嗖!嗖!嗖!”
尖銳到刺破耳膜的破空聲撕裂了死寂!數道暗紫色的流光,如同從地獄深淵射出的淬毒箭矢,猛地從那些黑色漩渦中激射而出!它們並非實體,更像是由純粹的毀滅能量和某種追蹤法則高度凝聚而成,速度快到超越了視線捕捉的極限,隻在空中留下數道一閃而逝的、扭曲空間的暗紫色殘痕!
這些“清道夫”的目標並非葉陰陽本身——它們似乎本能地規避著那個散發著危險氣息的存在——而是如同擁有靈智的毒蛇,精準無比地撲向葉陰陽身後那片廣袤的九曜城廢墟!撲向廢墟中每一個殘存的、尚帶有一絲生機的角落!
它們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鳴。
隻有無聲的湮滅。
一道暗紫流光鑽入一處坍塌樓閣的縫隙,那裡蜷縮著幾個重傷未死的修士。流光沒入的瞬間,那片區域連同裡麵的人影,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痕跡,瞬間消失,地麵隻留下一個邊緣光滑的深坑。
另一道流光射向城池中央勉強維持著半截塔樓的守備處,幾名掙紮著試圖重啟陣法的金丹長老連同他們腳下的塔樓基座,無聲無息地化為烏有。
還有一道,如同跗骨之蛆,射向遠處一條堆滿屍體的街道,那裡似乎還有微弱的呻吟傳出……流光掃過,街道連同屍體、瓦礫,被徹底抹平,仿佛從未存在過。
冷酷、高效、精準。如同最無情的園丁,在清理一片沾染了“錯誤”的雜草。
這是滅口。是抹除所有可能目睹了“竊道者”存在的痕跡!
葉陰陽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正被無聲抹除的城池。他依舊踏著那微弱的虛空漣漪,抱著蘇小小,一步步走向荒野深處。仿佛身後那座正在被徹底“清洗”的廢墟,與他毫無乾係。
唯有在他身後,那被無形腳步踏過的虛空之中,殘留的、極其微弱的那道殘缺太極圖漣漪,似乎感應到了“清道夫”的湮滅氣息,邊緣那道筆直的裂痕,極其極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如同沉睡巨獸被打擾時,無意識的一次呼吸。
這閃爍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亙古的鋒銳與不諧。它像一枚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在更高、更不可知的維度,激起了無聲的漣漪。
裂口深處,那張巨大麵孔的漩渦之眼,猛地鎖定了葉陰陽身後虛空中那道微弱閃爍的殘缺裂痕印記!
暗金神光驟然熾盛!那冰冷無情的意誌中,第一次清晰地傳遞出強烈的、近乎貪婪的——占有欲!
“道痕……捕捉……解析!”宏大而急促的聲音,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的指令,響徹虛空。
裂口深處,混沌光影的翻騰達到了頂點!一股更加龐大、更加精密的法則力量在凝聚,不再是毀滅性的攻擊,而是如同無數無形的、閃爍著暗金符文的探針,從裂口深處密密麻麻地探出,無視空間,精準地刺向葉陰陽身後虛空中殘留的、正在緩緩消散的那道殘缺太極裂痕印記!
這些法則探針並非攻擊,它們的目標是解析、是烙印、是竊取那轉瞬即逝的“道痕”!
葉陰陽的腳步,終於在這一刻,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他的眉頭,再次蹙緊了些許。這一次,那點不耐煩裡,似乎終於摻入了一絲真實的……被打擾的慍怒。如同沉睡中被螻蟻反複叮咬。
他依舊沒有回頭。
隻是抱著蘇小小的手臂,似乎無意識地收緊了些。
那道由無數暗金法則符文構成的冰冷探針,如同嗅到血腥的億萬隻毒蜂,無視空間距離,密密麻麻地刺向葉陰陽身後虛空中殘留的、正緩緩消散的那道殘缺太極裂痕印記!它們的目標清晰而貪婪——解析、捕捉、竊取這轉瞬即逝的“道痕”!
葉陰陽的腳步,在荒野焦土之上,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隻是刹那的凝滯,細微得如同風吹草葉的搖曳。他懷中蘇小小冰涼的身軀似乎因此微微晃了晃。
他依舊沒有回頭。
那深入骨髓的懶散仿佛被這窮追不舍的窺探撕開了一道微小的口子,一絲真實的、被打擾清靜的慍怒,如同深潭底部翻湧起的冰冷氣泡,在他眼底一閃而逝。
他抱著蘇小小的手臂,似乎無意識地收緊了些,將那具失去意識的軀體更貼向自己冰冷的胸膛。這個細微的動作,更像是在確認一件必須攜帶的、麻煩的行李是否還在,而非出於任何溫情。
他的目光,投向前方那片被戰火燎過、更顯荒涼死寂的焦黑大地。灰燼在稀薄的風中打著旋,幾株燒成焦炭的枯樹如同扭曲的鬼爪指向陰沉的天穹。視野儘頭,是崩塌的山巒輪廓,在彌漫的煙塵中顯得模糊而猙獰。
就在那片了無生機的焦土儘頭,在崩塌山巒投下的巨大陰影邊緣,竟突兀地出現了一抹異色。
那是一座……村落?
不,更像是一座被遺忘在時光夾縫裡的廢墟聚落。低矮的土石房屋歪歪斜斜,大多隻剩下斷壁殘垣,被厚厚的黑色塵埃覆蓋,與焦土融為一體,不仔細看幾乎難以分辨。唯有一座稍顯完整的建築,似乎是用某種暗沉如鐵的巨石壘砌而成,孤獨地矗立在村落中央,形製古樸,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它像一個沉默的巨人,蹲伏在世界的儘頭,凝視著這片死地。
更詭異的是,在這片剛剛經曆滅世之災、凶獸肆虐、法則湮滅的區域邊緣,這座廢墟村落周圍,竟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寧靜”。沒有風,沒有聲音,連空氣中彌漫的焦糊味和血腥氣似乎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時間在這裡的流速仿佛都變得粘稠、緩慢,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
葉陰陽那點被打擾的慍怒,在看清村落輪廓的瞬間,便被一種更深沉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淡漠所取代。他甚至幾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像是看到了一個意料之中、卻又避無可避的麻煩漩渦。
他沒有猶豫,或者說,他根本懶得再選擇方向。腳下那微弱的、殘缺的太極漣漪再次蕩開,托著他和蘇小小,朝著那座死寂的村落廢墟,“走”了過去。
每一步落下,腳下的虛空漣漪便更清晰一分,那道筆直的裂痕印記如同跛足者的足跡,烙印在他身後焦黑的土地上,又迅速被荒蕪吞噬。
就在他踏入村落外圍那片無形“寧靜”領域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悠遠、仿佛從大地深處傳來的嗡鳴,毫無征兆地響起!這聲音並非實質的音波,更像是一種法則層麵的共振,直接作用於靈魂!
葉陰陽周身那層由殘缺太極圖殘餘氣息形成的、隔絕內外法則的微弱漣漪,驟然與這片空間的“寧靜”法則發生了劇烈的摩擦與碰撞!虛空在他身周寸許之地,猛地扭曲、模糊!無數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空間褶皺憑空出現又瞬間消失,發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撕裂聲!他懷中的蘇小小似乎被這無形的法則碰撞波及,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痛苦而微弱的呻吟。
這碰撞隻持續了一瞬。
葉陰陽的腳步甚至沒有絲毫遲滯。那層包裹他的微弱漣漪仿佛擁有某種奇異的“同化”特性,在劇烈的摩擦之後,竟強行扭曲了自身的存在頻率,與這片區域的死寂法則達成了某種詭異的、脆弱的平衡。空間褶皺消失,嗡鳴聲沉寂下去。
他抱著蘇小小,如同穿過一層粘稠的、冰冷的液體,徹底進入了這片被遺忘的領域。
村落內的死寂,比從外麵感知到的更加徹底。
腳下是厚厚的、踩上去毫無聲息的黑色塵埃,仿佛億萬年的時光都沉澱於此。倒塌的土石牆壁如同巨獸的骨骸,在凝固的空氣中投下僵硬的陰影。沒有蟲鳴,沒有鳥叫,甚至連空氣流動的微風都消失了。絕對的安靜,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
葉陰陽的目光,緩緩掃過這片廢墟。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村落中央那座唯一還算完整的巨石建築——一座祠堂。祠堂的門早已腐朽殆儘,隻剩下一個黑洞洞的、如同巨獸之口的門洞。而在祠堂那低矮、布滿風霜刻痕的台階前,在那厚厚的黑色塵埃之上,卻矗立著幾尊與這片死寂格格不入的“東西”。
那是……石像。
一共九尊。
每一尊都約莫一人多高,形態各異,卻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與蒼涼。石料並非凡物,呈現出一種內斂的、仿佛蘊藏著星光的深灰色澤,在絕對的死寂中,竟隱隱散發著微弱的、難以察覺的能量波動。
它們的雕刻風格極其粗獷寫意,線條奔放,細節模糊,仿佛隻是用巨斧劈鑿出大致的輪廓。有的呈人形,盤膝而坐,雙手結印於腹前,頭顱低垂,似在冥想沉睡;有的則形如異獸,或仰天咆哮,或伏地欲撲,姿態狂野,充滿原始的張力;還有的則抽象難辨,如同扭曲的圖騰,纏繞著無法理解的幾何紋路。
吸引葉陰陽目光的,並非石像本身。
而是每一尊石像的“核心”位置——無論是人形的胸口、獸形的額頭、還是抽象圖騰的中心——都深深地烙印著一個圖案。
太極圖。
然而,這些太極圖,與他身後殘留的印記截然不同。
它們……是完整的。
陰陽雙魚首尾相銜,圓融流轉,黑與白界限分明卻又渾然一體,散發著一種圓融、和諧、生生不息的古老道韻。雖然石像本身布滿風霜侵蝕的痕跡,但這些烙印在核心的太極圖,卻依舊清晰無比,光潔如新,如同剛剛被刻下不久。那流轉的韻律,仿佛在對抗著這片空間的絕對死寂,微弱卻頑強地存在著。
完整的太極圖。
葉陰陽靜靜地看著這些石像,看著它們核心處那完整流轉的太極圖。他臉上那點僅存的、被打擾的慍怒早已消散無蹤,隻剩下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那平靜之下,似乎又沉澱著某種更深邃的東西——不是感慨,不是追憶,更像是一種……了然。
如同一個早已知道答案的旁觀者,看著謎題被最終呈現。
他抱著蘇小小,踏著無聲的塵埃,一步步走向那九尊環繞祠堂的石像。腳步落處,黑色的塵埃微微下陷,隨即又恢複原狀,仿佛連塵埃本身也帶著凝固的惰性。
當他走到距離最近一尊盤膝人形石像約十步之遙時,異變再生!
“嗡——!”
這一次的嗡鳴聲不再是低沉悠遠,而是尖銳、急促、帶著強烈的排斥與警告!九尊石像核心處,那原本緩慢流轉的完整太極圖,驟然加速!黑與白的界限瞬間變得無比清晰,如同活物般旋轉起來!一股強大而古老的氣息,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驚醒,猛地從九尊石像身上爆發出來!
九道無形的、由純粹圓融道韻構成的力場,瞬間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堅韌而排斥,死死地擋在葉陰陽麵前!力場之中,完整的太極圖虛影明滅不定,散發著不容侵犯的威嚴!空氣在力場邊緣劇烈扭曲,發出劈啪的細微爆響!
這股力量,並非毀滅性的攻擊,更像是一種源自法則本源的排斥與淨化!它排斥一切“不諧”,淨化一切“異端”!而葉陰陽身上殘留的那一絲殘缺太極道痕的氣息,以及他懷中蘇小小那屬於外界汙濁生靈的生命印記,在這股純粹圓融的道韻力場麵前,如同黑夜中的明燈,瞬間成為了被排斥和淨化的目標!
葉陰陽的腳步,第一次被實實在在地阻擋住了。
他身周那層與死寂法則達成脆弱的平衡、勉強支撐的微弱殘缺太極漣漪,在這股完整道韻的排斥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迅速變得黯淡、稀薄,邊緣那道筆直的裂痕印記瘋狂閃爍,仿佛隨時可能徹底崩解!
一旦這層最後的屏障消失,他和他懷中昏迷的蘇小小,立刻就會被這強大的圓融道韻力場視為“雜質”,強行排斥出去,甚至可能被那旋轉的完整太極圖直接“淨化”湮滅!
虛空裂口深處,那張巨大的麵孔似乎也感應到了這片“寧靜”之地的劇烈法則波動。漩渦之眼中的暗金神光微微閃爍了一下,傳遞出一絲冰冷的計算與……忌憚。它沒有再次發動攻擊,隻是更加沉默地凝視著,如同等待鷸蚌相爭的漁夫。
葉陰陽低頭,看了一眼懷中因法則衝突而眉頭緊鎖、痛苦呻吟的蘇小小。又抬眼,平靜地注視著麵前那九尊光芒流轉、道韻澎湃的石像,以及那扇黑洞洞的祠堂入口。
那張總是被懶散和淡漠覆蓋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神情。那並非畏懼,也非憤怒。
而是一種……更深沉的疲憊。
如同一個背負了萬古重擔的旅人,在一條看不到儘頭的路上,又一次看到了熟悉的、卻無法繞開的荊棘。
他抱著蘇小小的手臂,又緊了緊。這一次,似乎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那虛空巨臉漩渦之眼都驟然凝滯的動作。
他抬起了那隻空閒的手。
並非攻擊,也非防禦。
而是對著麵前那九尊散發著強大排斥力場的古老石像,對著那扇黑洞洞的祠堂入口,對著這片凝固的死寂空間——
極其緩慢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食指。
指尖,沒有光芒,沒有力量波動。
隻有一點微不可察的、仿佛源自他生命本源的……氣息。
那氣息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真實”。它並非完整的圓融,也非純粹的殘缺,更像是一種……起源的烙印?一種存在本身的“印記”?
當這根手指,帶著那點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氣息,緩緩點向那無形的圓融道韻力場時——
“啵。”
一聲輕微到如同水泡破裂的聲響。
那由九尊石像聯手布下的、堅韌強大的排斥力場,在葉陰陽的指尖前方,如同遇到了某種無法理解的存在,竟……毫無阻礙地向內凹陷了下去!沒有激烈的對抗,沒有法則的碰撞,那排斥一切的力量,在接觸到那點“真實”氣息的瞬間,竟如同臣服般,溫順地讓開了一條通路!
旋轉的完整太極圖虛影,光芒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靜水麵,蕩漾開層層紊亂的漣漪,卻無法阻止那根手指的探入!
葉陰陽抱著蘇小小,順著那根手指開辟的、由排斥力場主動“讓”出的狹窄通道,一步,踏入了九尊石像環繞的核心區域。
一步之遙,天地隔絕。
身後是凝固的死寂與無形的排斥,身前是祠堂那黑洞洞的門戶,以及九尊依舊光芒流轉、卻不再阻攔的石像。
他站在祠堂低矮的台階前,最後看了一眼懷中因脫離法則衝突而眉頭稍展、但氣息依舊微弱如遊絲的蘇小小。然後,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投向祠堂門內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那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吞噬著一切光線,也隔絕著一切感知。
葉陰陽的臉上,再無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沉沉的、仿佛能容納萬古星河的死寂。
他抱著蘇小小,抬腳,一步踏上了布滿塵埃的冰冷石階。
身影,無聲無息地融入了祠堂門內那片絕對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在他身影徹底沒入黑暗的瞬間,祠堂門口那九尊環繞的石像,核心處旋轉的完整太極圖,光芒驟然變得極其黯淡,流轉的速度也遲滯下來,仿佛耗儘了某種力量,重新陷入沉寂。那股強大的排斥力場,也隨之緩緩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唯有這片被遺忘的村落廢墟,重歸那令人窒息的、凝固的死寂。
虛空裂口深處,那張巨大的麵孔,漩渦之眼中的暗金神光劇烈地波動著,冰冷無情的意誌似乎在進行著複雜的推演與計算。最終,所有的光芒都沉澱為一種更加深沉的冰冷。裂口緩緩收攏、愈合,暗紫色的光流隱沒,隻留下天穹上那道巨大的、如同傷疤般的空間裂痕,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末日景象。
荒野上,焦黑的土地,崩塌的山巒,死寂的村落……以及那扇吞噬了最後一絲生息的祠堂之門。
一切,複歸沉寂。隻有黑色的塵埃,在凝固的空氣中,緩緩沉降。
祠堂的門洞,如同巨獸深不見底的咽喉。葉陰陽抱著蘇小小,一步踏入,身影瞬間被那粘稠的、凝固的黑暗徹底吞沒。光線、聲音、甚至時間的流動,都在跨過那道門檻的刹那被徹底隔絕。
絕對的虛無。
並非視覺上的黑暗,而是感知層麵的徹底剝奪。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仿佛置身於宇宙誕生前的混沌原點。唯一存在的,是懷中蘇小小那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冰涼軀體,成為這片絕對虛無中唯一可觸的錨點。
葉陰陽的腳步並未停下。他依舊踏著那微弱的、殘缺的太極漣漪。隻是在這片連法則都似乎沉睡的虛無中,那漣漪顯得更加黯淡,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每一步落下,微弱的黑白光芒在腳底一閃即逝,勉強撐開方寸之地,隨即又被更濃重的黑暗迅速吞噬。
他沉默地走著。方向在這裡失去了意義,他隻是在虛無中前行。那深入骨髓的懶散與疲憊,在這片連疲憊感都可能被剝奪的虛無裡,反而沉澱成一種更加純粹、更加冰冷的漠然。仿佛這亙古的孤寂,才是他最終的歸宿。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一點微光,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絕對黑暗的“前方”。
那光極其微弱,如同浩瀚夜幕中遙遠的一顆孤星,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存在感”,頑強地穿透了虛無的屏障。光的源頭,並非實體,更像是一個……孔洞?一個通往未知維度的細小裂隙。
葉陰陽的腳步沒有絲毫變化,徑直朝著那微光走去。
距離在虛無中難以衡量。當那點微光終於在他視野中放大、清晰時,他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一扇“門”。
或者說,是一個由純粹光芒構成的、扭曲不定的門形輪廓。它懸浮在虛無之中,邊緣如同融化的蠟油般不斷流淌、變幻,散發出柔和卻不容置疑的白光。門內並非景象,而是一片旋轉的、乳白色的光暈,散發著一種令人心安卻又隱含威壓的純淨氣息。這氣息,與祠堂外那九尊石像核心處完整太極圖散發出的圓融道韻,同源,卻更加古老、更加宏大。
守護之力。
這扇光之門,是這片虛無祠堂唯一的出口,也是其最核心的守護屏障。它排斥一切“不諧”,淨化一切“異端”。任何試圖強行闖入的“雜質”,都將被這純淨的白光徹底湮滅,回歸最本源的虛無。
葉陰陽抱著蘇小小,站在這扇柔和卻致命的光之門前。
他低頭,看了一眼臂彎裡的女人。蘇小小依舊昏迷,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像易碎的蝶翼。她身上沾染的塵世濁氣,她微弱的、屬於外界生靈的生命波動,在這純淨的白光映照下,如同汙跡般刺眼。她本身,就是最大的“雜質”。
葉陰陽的目光又落回那旋轉的乳白光暈上。那純淨的守護之力,對他身上殘留的殘缺太極道痕氣息,同樣散發著強烈的排斥。他身周那層黯淡的殘缺太極漣漪,在這白光的照射下,如同暴露在強酸中的薄紗,發出滋滋的輕響,迅速變得稀薄、透明,邊緣那道筆直的裂痕印記瘋狂閃爍,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解!
一旦屏障消失,他和蘇小小,都將直麵這守護之光的淨化。
虛空裂口深處那張巨大麵孔的冰冷意誌,似乎也穿透了虛無的阻隔,遙遙鎖定了這扇光門。它在等待,等待守護之力將“雜質”淨化,或者……等待葉陰陽做出某種選擇。
葉陰陽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那點被打擾的慍怒,早已在虛無的跋涉中沉澱為更深的漠然。他看著那扇門,如同看著一個早已寫好的劇本。
他抱著蘇小小的手臂,似乎又緊了緊,將那份冰涼的“麻煩”更貼近自己。
然後,他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抬起了那隻空閒的手。
並非指向光門,也非防禦。
而是……輕輕覆蓋在了蘇小小的額頭上。
動作極其輕柔,帶著一種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小心?
他的掌心,沒有光芒綻放,沒有力量湧動。隻有一點微弱到極致、仿佛隨時會熄滅的……意念?那意念並非治療,也非保護,更像是一種……共鳴?一種試圖喚醒沉睡之物、或者……強行賦予某種“印記”的嘗試?
就在他的掌心貼上蘇小小冰涼額頭的瞬間——
異變陡生!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狂暴到極點的混沌氣息,猛地從蘇小小體內爆發出來!這股氣息是如此突兀、如此恐怖,仿佛沉睡在她靈魂最深處、連她自己都未曾知曉的洪荒巨獸,被葉陰陽這輕輕一觸驟然驚醒!
不再是塵世的濁氣,不再是孱弱的生命波動!
那是……源初的混沌!無序、混亂、蘊含著創生與毀滅雙重本源的恐怖力量!這股力量如同決堤的滅世洪流,瞬間衝垮了蘇小小脆弱的肉體凡胎!她白皙的皮膚下,無數道暗沉如墨、又夾雜著熾白電光的混沌氣流瘋狂湧動、膨脹!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撕扯!緊閉的眼瞼下,眼球瘋狂轉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不似人聲的痛苦嘶鳴!仿佛下一秒,她就要被體內這股失控的混沌之力徹底撐爆、湮滅!
這股狂暴的混沌氣息,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光門的守護之力!
轟——!!!
旋轉的乳白光暈驟然變得熾烈無比!純淨的白光如同憤怒的太陽,爆發出毀滅性的淨化神威!無數道凝練如實質的白色光束,如同裁決之矛,帶著湮滅萬物的意誌,狠狠地刺向葉陰陽和他懷中那散發著“終極不諧”混沌氣息的蘇小小!
葉陰陽身周那層本就搖搖欲墜的殘缺太極漣漪,在這雙重恐怖力量的夾擊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紋!
“哼……”一聲極其細微的悶哼,從葉陰陽喉間溢出。他的臉色似乎更蒼白了一分,嘴角溢出一絲極淡、幾乎看不見的血痕。那點血痕在熾烈的白光和狂暴的混沌氣流映照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金色澤。
他的眼神,終於變了。
那深入骨髓的漠然被瞬間撕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銳利!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古劍,驟然出鞘一寸!那銳利之中,帶著一絲被徹底激怒的寒芒!
“聒噪!”
他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斷時空的鋒銳!覆蓋在蘇小小額頭的手掌猛地一壓!
並非鎮壓她體內狂暴的混沌,而是……引導!
那狂暴的、試圖撕裂蘇小小的混沌洪流,在他這一壓之下,如同被無形的堤壩強行約束、扭轉了方向!無數道暗沉與熾白交織的混沌氣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怒龍,順著葉陰陽的手臂,瘋狂地湧入他的體內!
轟——!!!
葉陰陽的身體猛地一震!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下,肌肉線條瞬間繃緊如鋼絲!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血管根根暴起,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金與混沌交織的色澤!狂暴的混沌之力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如同億萬把鋼刀在瘋狂剮蹭著他的經脈、骨骼、乃至靈魂!他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個即將被撐爆的容器,皮膚表麵甚至開始浮現出細密的、如同瓷器龜裂般的紋路!
但他沒有停下!
他借著這股湧入體內的、狂暴的混沌之力,那隻手依舊死死壓在蘇小小額頭,另一隻抱著她的手臂卻猛地向上一抬!
以身為橋,引混沌入體!
與此同時,他那雙銳利如寒星的眼眸,死死盯住前方那爆射而來的、蘊含著毀滅淨化之力的熾烈白光!
他張口。
並非咆哮,也非念咒。
隻是對著那片毀滅的白光,極其簡單地——吹出了一口氣。
“呼——”
一道灰蒙蒙的、毫不起眼的氣流,從他口中吹出。
這氣流看似微弱,卻蘊含著被他強行納入體內、又被自身某種更加恐怖的力量瞬間煉化、凝聚的——混沌本源!以及那殘缺太極圖中蘊含的、撕裂萬古的鋒銳之“意”!
灰蒙蒙的氣流撞上熾烈的淨化神光!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隻有無聲的湮滅與……吞噬!
那純淨、強大、足以湮滅神魔的淨化白光,在接觸到灰色氣流的瞬間,如同遇到了克星!熾烈的光芒迅速黯淡、熄滅!構成光束的法則神鏈發出哀鳴,寸寸斷裂、瓦解,隨即被那灰色的混沌氣流貪婪地吞噬、同化!灰色氣流所過之處,淨化白光如同陽光下的冰雪,飛速消融、退散!
葉陰陽抱著蘇小小,踏著腳下那層布滿裂痕、光芒黯淡到極致的殘缺太極漣漪,一步!
就在灰色氣流為他強行開辟出的、短暫存在的湮滅通道之中,他的身影,如同穿過一層正在燃燒的薄紙,瞬間沒入了那扇旋轉的光門之內!
在他身影完全沒入光暈的刹那——
光門劇烈地扭曲、震蕩!守護之力被強行撕裂的劇痛讓它發出無聲的尖嘯!乳白色的光暈瘋狂旋轉,試圖修補缺口,湮滅入侵者。
葉陰陽體內,那狂暴的混沌之力依舊在肆虐衝撞,他皮膚表麵的龜裂紋路更深了,嘴角那絲暗金色的血痕蜿蜒而下,滴落在蘇小小蒼白如紙的臉頰上,暈開一小朵詭異的暗金之花。
而他懷中的蘇小小,在混沌之力被引走大半後,身體的抽搐終於平息下來,隻是氣息更加微弱,如同風中殘燭。
光門內,是一片更加刺目的、無邊無際的純白。
沒有天,沒有地,隻有純粹的、蘊含著古老守護意誌的白光。
葉陰陽的身影,如同一個闖入聖域的汙點,帶著一身傷痕、狂暴的混沌餘波,以及懷中那個命懸一線的“雜質”,踉蹌地出現在這片純白世界的中心。
他剛一站穩,甚至來不及喘息——
“嗡……嗡……嗡……”
低沉的嗡鳴聲從四麵八方響起!這片純白世界的守護意誌,被徹底激怒了!
空間在震蕩!無數道由純粹白光凝聚的鎖鏈,帶著禁錮、淨化、最終歸於虛無的意誌,如同從虛空中生長的荊棘叢林,瞬間刺出!目標直指葉陰陽和他懷中的蘇小小!
鎖鏈未至,那恐怖的禁錮與淨化之力,已讓葉陰陽體內尚未平息的混沌之力再次狂暴翻湧!他悶哼一聲,嘴角又溢出一縷暗金血液。懷中的蘇小小更是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微弱呻吟,身體再次劇烈顫抖起來。
葉陰陽猛地抬頭!
那雙銳利如寒星的眼眸中,此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疲憊與怒意!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孤狼。
他不再試圖壓製體內狂暴的混沌之力,也無力再去維持那層早已瀕臨破碎的殘缺太極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