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的青城山細雨迷蒙,程遠撐著油紙傘走在後山石板路上。自從接任藥王殿主後,他每月都會抽兩天來這座始建於唐代的古觀清修。手機在道袍口袋裡震動,是米歇爾發來的會議紀要——他掃了一眼就按滅屏幕,現在不是處理公務的時候。
"程師兄!"小道士清風急匆匆追來,"山下有位陳居士,說和您約好了看相。"
程遠這才想起上周在成都中醫藥大學的講座結束後,確實有位穿中山裝的老先生攔住他,說是有祖傳的相術要請教。當時他隻當是尋常的學術交流,沒想到對方真找上山來了。
藥王殿偏廳裡,陳老先生正襟危坐。褪色的中山裝洗得發白,布鞋底沾著新鮮的泥點,身旁放著個鼓鼓囊囊的舊皮包。見程遠進來,老人立即起身作揖,動作利落得不像七十多歲的人。
"程老師見諒,"老人從皮包取出個紅布包,"這是我家傳的《麻衣相法》光緒年手抄本,想請您過目。"
程遠接過泛黃的書冊,發現扉頁上蓋著方"青城山藏經閣"的朱印。老人見狀解釋:"民國二十六年,先祖父在貴山避亂時抄錄的。"
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石階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程遠沏了壺峨眉雪芽,聽老人講述他四十年的相麵經曆。沒有高科技儀器,沒有玄乎其玄的術語,老人說的都是菜市場裡賣豆腐的王嬸、公交車上遇到的售票員這類普通人的麵相故事。
"您看這個。"老人突然指著程遠左眉梢的一顆小痣,"這顆"隱珠"主三十五歲後得異路功名,正應了您棄商從道的經曆。"
程遠心中一動。這顆痣確實是在他三十四歲那年突然長出來的,當時還特意去醫院檢查過。他不動聲色地翻開《麻衣相法》,在"眉部相法"章節果然找到相關記載。
"不過..."老人湊近細看,"您這顆痣邊緣有分叉,說明機緣中帶著劫數。"他壓低聲音,"去年臘月,您是不是差點從樓梯上摔下來?"
程遠手中的茶盞一晃。去年公司年會那晚,他確實在消防通道踩空,幸虧被及時趕到的保安拉住。這件事連公司高層都不知道,媒體報道的隻是他"臨時身體不適"。
雨勢漸大,程遠留老人在觀裡用齋飯。食堂角落,老人從皮包裡掏出個鋁製飯盒,裡麵整齊碼著自家醃的蘿卜乾。
"程老師彆見笑,"老人夾了塊蘿卜乾放在程遠碗裡,"我們這些跑江湖的,就靠這些土方子治病。"他指著蘿卜乾上的特殊紋路,"您胃寒,這個用紫蘇醃的效果最好。"
程遠驚訝地放下筷子。自從修煉內丹術後,他確實常覺中脘穴發涼,連孫道長開的藥方都偏重溫補。這個細節,連朝夕相處的蘇半夏都沒注意到。
"您怎麼..."
"您拿筷子的手勢。"老人笑著比劃,"普通人夾菜用前三指,胃寒的人會不自覺地用拇指抵住食指第二關節借力。"他扒了口米飯,"我師父說這叫"病相",比脈診還準。"
齋堂外雨聲潺潺,程遠望著老人溝壑縱橫的臉,突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話:真正的道術,都在市井百姓的皺紋裡藏著。
午後雨停,程遠送老人下山。走到半山腰的涼亭時,老人突然駐足。
"程老師,能不能給我看看手相?"
程遠失笑:"您這樣的行家還需要我看?"
"不一樣的。"老人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掌,"您得的是青城山真傳,我們這些野路子..."話沒說完,他突然盯著程遠的掌紋倒吸冷氣。
程遠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自己生命線中段突然多出條細小的分支,像樹枝般斜插向金星丘。這個變化,連上個月體檢時都沒有。
"這是..."老人聲音發顫,"天醫紋啊!"他急忙翻開《麻衣相法》最後幾頁,指著幅模糊的插圖,"您看這個,傳說孫思邈手上就有這樣的紋路!"
程遠將信將疑。但當他運轉周天時,確實發現掌心的勞宮穴有異常熱流湧動。更奇怪的是,當他試著將這股氣引導到老人肩周炎的位置,對方立即驚呼疼痛減輕了大半。
山腳下的小鎮上,老人帶程遠拐進條窄巷。七拐八彎後,他們停在一間掛著"陳氏推拿"燈箱的鋪麵前。不到十平米的屋子裡,牆上貼滿泛黃的感謝信,最新的是上周某菜農寫的"陳師傅三副膏藥治好我腰痛"。
"寒舍簡陋。"老人搬出兩張馬紮,"但這裡的故事,比相書上的還精彩。"
他翻開本磨破邊的記賬本,裡麵密密麻麻記著各種案例:1998年給賣冰粉的劉嫂看相,說她兒子有牢獄之災,結果三個月後那孩子果然因為打架鬥毆被拘;2005年預言開麵館的老王會得筆橫財,第二年那片區拆遷,老王拿了八十萬補償款...
"最神的是這個。"老人指著一頁記錄,"2010年有個女大學生來算命,我看她夫妻宮發暗,勸她推遲婚期。結果她未婚夫在籌備婚禮時查出白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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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遠仔細核對日期和細節,發現這些記錄確實不像偽造。但真正讓他震驚的是賬本最後夾著的照片——二十年前的青城山法會上,年輕的孫道長正在給香客把脈,而站在他身後的助手,赫然是眼前這位陳老先生!
回山的路上,程遠在公交站遇到個意想不到的人——他公司前台的李姐。這個總是畫著精致妝容的姑娘,此刻素麵朝天,眼睛紅腫得像桃子。
"程總..."李姐慌忙擦眼淚,"我請假回老家掃墓的。"
程遠想起老人教他的"氣色相法",發現李姐鼻翼兩側的"奴婢宮"泛青,這是典型的工作變動征兆。他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公司最近要調整前台崗位?"
李姐瞪大眼睛:"您怎麼知道?行政總監早上剛找我談話,說要調我去倉庫做盤點..."她絞著手指,"可我高中文憑,哪會用那些庫存管理係統..."
程遠想起上季度財報裡確實有"優化前台職能"的條目。他摸出手機給人事部發了條消息,抬頭時正看見李姐麵相上的青氣褪去幾分——原來所謂相術,不過是提前察覺了那些被忽略的生活細節。
藥王殿的晚課鐘聲響起時,程遠還在翻閱那本《麻衣相法》。蘇半夏端著藥盞進來,看見他對著燭光研究手掌的樣子直搖頭。
"師兄也信這個?"她放下藥碗,"孫道長說這些都是江湖把戲..."
程遠讓她攤開手掌。在燭光映照下,蘇半夏感情線末端清晰可見幾道細小的橫紋——正是相書上說的"情劫紋"。聯想到她最近和那位德國研究員若即若離的關係,程遠若有所思。
"這不是迷信。"程遠合上書冊,"就像我們通過舌苔判斷寒熱,相術不過是把"望診"的範圍擴大到整個人。"
他走到窗前。山下的城市華燈初上,無數普通人在那裡生活、工作、相愛。或許真正的道法從來不在那些玄奧的術語裡,而在賣菜大媽討價還價時的精明眼神中,在出租車司機講述的家長裡短裡,甚至在這本被翻爛的相書泛黃的紙頁間。
第二天清晨,程遠在早市找到了正在買菜的陳老先生。老人蹲在魚攤前,正用相術幫魚販判斷今天什麼魚好賣——"您印堂發亮,適合賣鯽魚"。
"陳師傅。"程遠遞上連夜整理的資料,"這是現代醫學關於"掌紋與神經係統發育"的研究論文。"
老人擦擦手接過,老花鏡後的眼睛突然濕潤了。論文附錄裡,程遠特意標注了中醫穴位與掌紋的對應關係,還用3d建模還原了"天醫紋"的神經分布。
"我就知道..."老人顫抖著翻開皮包,取出個牛皮紙信封,"這是我這些年的相術筆記,該交給真正懂行的人了。"
回山的公交車上,程遠翻閱著這些字跡潦草的筆記。在最後一頁,老人寫著段讓他心頭一震的話:"相術不是算命,是教人看見那些被忽略的真相。就像程老師手上的天醫紋,不過是長期把脈形成的職業特征——但能發現這點,就是相術最大的用處。"
車窗外,晨霧中的青城山若隱若現。程遠想起昨天幫李姐調整崗位後,她臉上重新綻放的笑容。或許道法自然的意思,就是讓每個普通人都能在塵世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像掌紋的走向,看似雜亂,實則各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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