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後的第七日,青城山下的藥材市場還浸在晨霧裡。我蹲在3排17號攤位前,指尖剛觸到那捆標著"隴西五年生"的黃芪,背後突然傳來沙沙的聲響——像是老樹皮在相互摩擦。回頭看見個背著竹簍的老者,簍縫間垂下的鬆蘿還沾著山裡的露水,在晨光中泛出銀絲般的光澤。
"小道友,指甲發紫還摸寒性藥?"老者黧黑的手指正刮蹭著攤主極力推薦的何首烏,指甲縫裡嵌著新鮮的黃泥。他煙杆一挑,那株號稱百年的藥材便露出斷麵:"表皮泛青像刷了漆,須根慘白如死人手指——這是去年重陽偷挖的,活不過今年霜降。"
攤主王麻子脖頸上的瘊子頓時漲得通紅,我卻注意到老者刮蹭藥材的姿勢極為特殊——拇指抵住食指第二關節,像在給嬰兒把脈。當他煙杆點向攤主衣領第三顆盤扣上方的汗漬時,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穿過早市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來到城隍廟後巷的茶攤。
"秦守山。"老者從竹簍底層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曬乾的紫菀花,斷麵竟有放射狀的血絲紋,"采它那天,病人正午咯血,這花就記住了時辰。"他掰下半片花瓣貼在我眉心,冰涼觸感下突突跳動的,正是昨夜子時打坐走岔的真氣。茶湯在粗瓷碗裡轉了三圈,我已然拜在這位能用草藥"讀病曆"的奇人門下。
穀雨前的連陰雨把竹樓浸得發黴,秦師傅卻說這是辨藥最好的天氣。他取下戊戌年霜降那個鬆木匣,裡麵躺著的獨活草根扭曲成羅盤形狀。"那病人是個海員,"他指尖撫過草根上的瘤節,"這些疙瘩對應他風濕發作的港口。"當我湊近觀察時,他突然將草根按在我腕間,那些瘤節竟與我的脈象起伏完全同步。
立夏那日寅時,山間霧氣還未散儘,秦師傅的銅刀已割開崖壁上的絡石藤。兩株並生的石斛在晨光中顯形,左邊那株葉片反常地下垂,像撐開的油紙傘。"去年采過它兄弟,"他掏出牛角刮片,取下的露水在日光下泛出虹彩,"對應的是個見不得光的姑娘。"後來在溪邊發現的黃芩叢,葉緣焦黃卷曲,他嚼碎敷在我大椎穴的瞬間,我忽然明白為何那些紅斑狼瘡患者,總能在他的藥圃裡找到"會打傘"的草藥。
小滿到芒種,我跟著秦師傅在八卦藥田裡摸爬。坤位的黃芪長得像胖娃娃,震位的卻細如發絲;離位的丹參斷麵能映出人臉,坎位的當歸會自動繞開病株。最神奇的是中央那棵老梨樹,夏至前夜,裝著乳腺癌患者頭發的布囊突然抽新芽時,秦師傅在月光下摸出把銅剪:"看好了,治病如剪枝——"他剪下的枝條斷麵滲出乳白色漿汁,竟與患者最新化驗單上的腫瘤標誌物曲線一模一樣。
霜降進山那日,秦師傅的采茶調驚起了滿山飛鳥。當那幾株七葉一枝花隨著特定音階搖擺時,我才注意到他唱歌時總摸著左肋下三寸——那是他年輕時被熊抓傷的位置,傷口裡埋著的,是株百年老參的須根。"它替我活著,"老人解開衣襟,傷疤上淡褐色的參須仍在微微顫動,"所以我能聽見草木說話。"
大雪後醫學院的恒溫室裡,電子顯微鏡下的黃連導管正跳著詭異的螺旋舞。秦師傅卻蹲在窗台前,對著那盆玉竹皺眉:"你們ct室的小夥子,"他手指虛劃著腰椎曲線,"這裡卡著寒氣。"當年輕技師拿著椎間盤突出的報告單衝進來時,質譜儀正好打出垂盆草黃酮苷含量的波動圖——與十七個肝癌患者的肝功能指標起伏完全同步。
冬至子時,藥圃的土地在月光下蒸騰著熱氣。赤腳踩在當歸叢裡的瞬間,我忽然明白秦師傅為何總在寅時采藥——那是人體氣血注於肝經的時辰,也是草木與人類經絡共振最強的時刻。當懷裡的並蒂連翹突然發燙時,返程大巴正轉過第九道山彎。透過後窗望去,站在雪地裡的秦師傅像株老藥樹,竹簍上的鬆蘿蒼翠欲滴,在寒風中寫下永不停息的草木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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