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西南黃河灘區的老衛生室裡，赤腳醫生老周頭正在擺弄他的煙袋鍋。三伏天晌午，那根用了三十年的棗木煙杆突然自己冒了股青煙——這是老周家祖傳的"醫兆"，但凡有要緊病人上門就會這樣。
"瞅這煙油子。"老周頭在鞋底上磕了磕煙鍋，那些焦黑的煙油在磚地上攤開，竟顯出個人形輪廓。他翻開那本用化肥袋子包著的《周氏醫案》："六零年鬨水腫病那會兒，煙油紋路顯腰以下的，都得加量用螻蛄。"
衛生室東牆上釘著十二個化肥袋子，分彆裝著不同節氣的草藥；西頭掛著七把不同樣式的煙袋，對應著七種脈象。最絕的是那個破搪瓷缸子，老周頭拿它當"脈枕"使——墊在病人手腕底下，能借著反光看見血管的跳動。
"聞聞這煙。"老周頭嘬了口旱煙，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煙味裡帶著股鐵鏽味——跟村東頭老張頭肺氣腫發作時的痰味一個樣。果不其然，第二天老張頭就讓人攙著來看病了。
去年收麥時節，老周頭帶我見識他的"土法脈案"。記工分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寫著：
麥芒卡嗓子的，用新磨的麵粉團子往下送
讓鐮刀割傷的，抓把麥田裡的刺兒菜嚼爛糊上
最神的是治小孩受驚的方子——取雞窩裡最暖和的雞蛋，在小孩肚皮上滾三圈
"好大夫得懂莊稼。"老周頭翻著秋分的記錄。他給李寡婦開的合歡皮湯，非得用她家院裡那棵樹上今年新落的樹皮——後來才曉得，她男人走的那年，就指著那棵樹說"來年花開得更好看"。
今年開春，老周頭的侄子從縣醫院回來，帶了個改裝過的聽診器。這個纏著膠布的"土聽診器"，能把心跳聲轉成莊稼人聽得懂的動靜。給村支書檢查時，聽筒裡突然傳來打麥機似的雜音——跟他脂肪肝的b超報告對得上號。
我臨走那天下雨，老周頭塞給我個裝過化肥的塑料袋。"心口疼就聞這個。"裡頭是曬乾的玫瑰花蕾拌著丹參。連著聞了小半個月，我那個心絞痛的毛病再沒犯過——上個月體檢，原來偏高的心肌酶指標也正常了。
視頻時，老周頭身後的藥櫃子引起我注意。那些瓶瓶罐罐的擺放，活像生產隊倉庫的糧食囤。當他挪動那個裝蠍子的酒瓶子時，畫麵突然卡住——後來才曉得，那正是鄰村接生婆在用艾草熏產婦的時辰。
上個月鄉衛生院送來台淘汰的心電圖機。老周頭把它改造成了"土脈象儀"。給村會計做檢查時，圖紙上的波紋竟然排成了麥浪似的圖案——跟他胃潰瘍發作時，老周頭在他手腕上摸到的滑脈一個樣。
老周頭最近琢磨出個新療法。他把拖拉機坐墊改成了"藥熏椅"，往鐵皮箱裡塞滿艾葉。腰疼的人坐上去，哪兒有病哪兒就發燙。木匠老王腰椎間盤突出，往上一坐，屁股底下燙得跟燒紅的烙鐵似的——三天後就能下地乾活了。
昨兒個整理藥箱時，老周頭捎來的煙袋鍋突然冒出一股子藥香。日頭底下，煙鍋裡的灰燼顯出了他采藥時的路線。煙袋上係著的紅布條已經褪色，那是九八年抗洪時係上的——正是我頭回見識"鄉醫"的日子。今早收到他侄子代寫的信，裡頭包著把曬乾的益母草："你大嬸說，這草記得你熬夜寫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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