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天空是鉛灰色的。
空氣裡混雜著烤香腸和陌生的語言,蕭羽將手插進口袋,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片場的群眾演員。一切都顯得不真實,從滬上葉家的牢籠,到此刻異國他鄉的街頭,不過短短兩天。
“彆東張西望。”葉雪嫣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她戴著一頂簡單的灰色絨線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嘴唇。
蕭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不是在東張西望,他是在想,如果三年前有人告訴他,他會和一個隻在商業雜誌上見過的冰山總裁,為了納粹的寶藏傳說跑到德國來,他一定會覺得那人瘋了。
現在,瘋了的好像是自己。
他們走進一家喧鬨的啤酒館。木質桌椅,銅製酒管,空氣中滿是啤酒花的苦澀香氣。高原早已占好了一個角落的位置,他穿著一身合體的休閒西裝,偽裝成一個普通的遊客,卻掩不住那股精乾利落的氣質。
“漢斯先生五分鐘後到。”高原起身,低聲彙報,“他要求在這裡見麵,人多,方便掩護。”
葉雪嫣點頭,脫下外套。她隻字未提此行的目的,仿佛這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商務會麵。
蕭羽坐下來,安靜地打量著這個女人。她似乎永遠都是這樣,一切儘在掌握。她的計劃,她的節奏,不容許任何人打亂。可他偏偏就是那個最大的變數。
一個瘦高的德國老人準時出現在門口。他頭發花白,穿著一件洗得發舊的呢絨大衣,眼神怯懦,不停地掃視著周圍,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他徑直朝他們走來,在距離桌子兩步遠的地方停下。
“葉小姐?”他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德語口音。
“漢斯先生。”葉雪嫣示意他坐下,“這位是我的……商業夥伴,蕭先生。”
漢斯的視線在蕭羽臉上停留了一秒,充滿了審視和不信任。“青山先生從不和這麼年輕的人合作。”
“時代變了。”葉雪嫣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我這次來,是為了我爺爺未完成的研究。”
“研究?”漢斯乾笑一聲,聲音拔高了些許,“那不是研究,那是幻想!是會吞噬人的詛咒!我早就勸過他,讓他停下!”
他的反應比預想中激烈得多。
葉雪嫣皺起眉:“我爺爺在筆記裡提過,您是他最信任的夥伴。他說,關於那件文物在柏林最後的蹤跡,隻有您最清楚。”
“沒有蹤跡!”漢斯猛地一拍桌子,引來周圍幾道不滿的視線。他立刻縮了回去,壓低聲音,語氣卻更加急促,“都結束了!那東西就是個幽靈,根本不存在!葉小姐,聽我一句勸,馬上回國,就當從沒來過這裡。柏林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蕭羽一直沒有說話。
從這個叫漢斯的老人坐下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啟了能力。
他沒有去窺探什麼具體的記憶,那太耗費精力,也太容易暴露。他隻是像一個信號接收器,去感知對方最表層的情緒波動和信息流。
他“看”到的,和耳朵聽到的,完全是兩個版本的故事。
在漢斯激烈的言辭之下,湧動著的是山洪暴發般的恐懼。不是對什麼虛無縹緲的“詛咒”的恐懼,而是一種更具體、更直接的威脅。
幾片斷斷續續的畫麵閃過蕭羽的腦海。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遞給漢斯一個信封。信封裡不是錢,而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孩在大學校園裡微笑的樣子。
漢斯的孫女。
如果你還想見到她,就告訴葉家的人,那隻是個傳說。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蕭羽的意識裡回響。
“你爺爺追逐了一個虛假的影子,最後引火燒身。”漢斯還在喋喋不休,試圖說服葉雪嫣,“你不能重蹈他的覆轍!”
“夠了。”
蕭羽突然開口,打斷了漢斯。
葉雪嫣和漢斯都看向他。
蕭羽直視著老人的眼睛:“你孫女很漂亮。”
漢斯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是一種秘密被瞬間戳穿的、赤裸裸的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