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三的雪下瘋了，鵝毛大雪被狂風卷著，狠狠砸在太極殿的琉璃瓦上。殿內雖燃著十二座鎏金獸頭炭盆，賈似道指尖卻仍凍得發青。他摩挲著袖中那塊北狄狼王親筆血書的絹布，絹布邊緣沾著暗褐色的狼血，腥氣混著暖閣裡過濃的龍涎香，熏得人頭暈。
“陛下請看，”賈似道躬身將絹布捧到禦案前，枯瘦手指點著末尾狼圖騰烙印，“鎮北侯上月密會拓跋弘，許以幽雲十六州，換其佯攻雁門關——好讓張威‘力挽狂瀾’，再賺一場救駕之功！”
龍椅上裹著貂裘的承平帝猛地咳嗽起來，蠟黃臉頰泛起病態潮紅。掌印太監李德全立時捧上金盂接住痰液，細聲補刀：“張威昨日還抗旨拒交虎符，說什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故意拖長調子，眼見皇帝渾濁眼珠裡騰起殺意。
炭盆“劈啪”爆響，賈似道袖中滑落半卷軍報。李德全眼尖拾起，尖聲念出偽造字跡：“‘臘月初八，狄騎突襲糧道，疑有內應’——這不正是張威拖住邊軍的由頭？”他指甲掐著“內應”二字，掐得紙頁深陷。
承平帝突然抓起案頭玉虎鎮紙砸在地上！翡翠虎頭應聲碎裂。“傳旨...”他喘著粗氣，喉間痰音嘶嘶作響，“即刻召張威入宮...繳其兵權！”
戌時的宮門在張威身後轟然關閉，兩排禁軍無聲收攏，鐵甲在雪光中泛著寒芒。引路太監提的羊角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滅，光暈掃過宮道兩側高牆——牆頭影影綽綽伏滿弓箭手，箭鏃隨他腳步緩緩移動。
紫宸殿內燈火通明。張威解下佩劍時瞥見賈似道端坐左首，正用銀簽慢條斯理挑著鎏金香爐裡的灰。李德全侍立禦座旁，捧著一卷明黃聖旨，細長眼睛似笑非笑。
“張卿可知罪？”承平帝聲音飄忽如遊絲。李德全立刻抖開聖旨：“查鎮北侯張威私調邊軍，勾結北狄，意圖謀反！著即褫奪爵位，收押詔獄——”
“北境軍報半月一遞，陛下可曾見半字告急？”張威聲如洪鐘，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而落。他右腳踏前一步，地麵金磚“咚”一聲悶響，“若臣有異心，去年狄人破關時，三十萬鐵騎早該踏平神都！”殿角禁軍被那殺氣激得齊齊按刀。
賈似道忽然輕笑：“侯爺說的是去年冬月那場‘大捷’？”他擊掌三聲，四名武士抬進一口蒙著黑布的囚籠。鐵鏈響動間黑布滑落，籠中赫然是個被剜去雙目的狄人！頸間刺青正是拓跋弘親衛才有的血狼圖騰。“此人供認，去年侯爺故意放開狼山口，引狄人屠戮三縣百姓，隻為成就您力挽狂瀾的美名！”
“放屁！”張威須發戟張，一拳砸在蟠龍柱上。蛛網般的裂紋從柱身爆開，粉塵混著冰屑簌簌落下。他猛地撕開胸前護心鏡，一道從鎖骨貫至肋下的猙獰刀疤暴露在燭火下，皮肉翻卷如蜈蚣。“狼山口這道疤，是老子替陛下擋的拓跋弘彎刀！三縣百姓？”他虎目赤紅環視滿殿，“活下來的七千人，至今還在我鎮北軍屯田！”
李德全尖聲嗬斥：“放肆！禦前豈容你咆哮！”手中聖旨直擲張威麵門。明黃絹帛擦著他臉頰飛過，撞上鎏金香爐。
香灰漫天揚起，張威突然安靜了。他彎腰拾起聖旨，指尖摩挲著冰蠶絲絹麵，忽然低笑出聲。“好一個勾結狄人...”笑聲漸厲，他竟將聖旨按進炭盆！火焰“轟”地竄起，吞噬了綾錦上墨跡未乾的“謀反”二字。
“臣可死。”張威一腳踹翻炭盆，燃燒的聖旨滾到賈似道袍角，驚得他踉蹌後退，“但北境三十萬軍民——”他拔出禁軍腰刀斬向殿柱，刀鋒卡進裂痕中錚錚悲鳴，“脊梁不能斷！”
承平帝驚喘著癱進龍椅。賈似道厲喝：“蕭元啟！”殿門轟然洞開，風雪裹著黑壓壓的禁軍湧入。為首統領玄甲覆麵，腰間匕首吞口處，龍鱗紋路在火光中一閃而逝。
“侯爺請。”蕭元啟的聲音隔著麵甲沉悶如鏽鐵。兩名重甲武士上前扣住張威臂膀，鐵指深深掐進他肘部舊傷。張威卻紋絲不動，隻死死盯住蕭元啟腰間匕首——那匕首柄首鑲嵌的，分明是去年北狄進貢的玄冰鐵！
僵持間，殿外忽傳來馬蹄踏碎冰淩的急響。一騎衝破禁軍阻攔直抵丹墀，馬上斥候滾落階前嘶喊：“八百裡加急！狄人五萬騎兵繞過雁門關，已破黑水堡——”話音未落，蕭元啟反手擲出匕首！寒光沒入斥候後心，血噴在白玉階上，頃刻被凍成暗紅冰晶。
“妖言惑眾。”蕭元啟抽出佩劍指向張威，“拿下！”劍鋒離咽喉隻差三寸時，張威突然暴起！肩甲撞飛左側武士，染血的右手直掏蕭元啟麵門。“嗤啦”一聲，玄鐵麵甲應聲而裂。麵甲下縱橫交錯的刀疤中，一道新月狀舊傷正橫貫左眼——那是張威的雁翎刀留下的印記！
“原來是你...”張威瞳孔驟縮。三年前他親手斬殺的北狄諜梟“獨眼鷂”，此刻竟穿著禁軍統領的玄甲。蕭元啟獨眼裡凶光爆射，龍鱗匕首已抵住張威心口：“侯爺記性不錯。”他聲音壓得極低，匕首輕輕一送，“可惜三年前那一刀，偏了半寸。”
殿外風雪更狂，吹得滿地灰燼打著旋升起。燃燒的聖旨殘片飄到張威染血的戰靴旁，金線繡的龍尾在火光中抽搐了一下，徹底化為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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