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砸在臉上,像鞭子抽打。張辰拖著秦山沉重的身體,一腳深一腳淺地陷在黑風峪粘稠的泥濘裡。每一次呼吸都扯著肋下的傷口,那是三天前為引開追兵硬挨的一記弩箭。秦山的情況更糟,肩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泡了雨水,邊緣翻出慘白的肉,人早已昏死過去,全身滾燙。
“撐住!前麵…有避雨的地方!”蘇映雪的聲音在風雨中斷續傳來,她瘦弱的肩膀幾乎扛著秦山大半的重量,濕透的粗布衣裙緊貼在身上,臉色蒼白如紙,隻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死死盯著前方雨幕中隱約的岩壁輪廓。
突然,一片淒厲的哭嚎和野獸般的咆哮穿透雨聲,從前方穀地炸開!
“糧!給老子糧!”
“孩子!我的孩子不動了!”
“跟他們拚了!反正都是死!”
黑壓壓的人群如同沸騰的蟻窩,在泥地裡瘋狂扭打、撕咬、搶奪。破敗的草棚被掀翻,幾個瘦骨嶙峋的男人正從一輛側翻的、印著模糊官徽的破板車上拚命扒拉著什麼。更多的人像沒頭的蒼蠅亂撞,老人被推倒,孩童在泥水裡哭得聲嘶力竭。絕望和瘋狂的氣息,比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地彌漫開來。
張辰瞳孔驟縮,猛地將秦山往旁邊一塊半人高的岩石後一推,反手拔出腰間斷劍。劍身鏽跡斑斑,豁口猙獰,是逃亡路上從一具官兵屍體上撿來的。“躲好!”他對蘇映雪低吼。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裹著腥風猛撲過來!是個滿臉橫肉、眼珠赤紅的漢子,手裡揮舞著一根帶刺的木棒,目標赫然是蘇映雪背上那個癟癟的、裝著最後一點乾糧和草藥的包袱!
“拿來!”嘶吼帶著口臭噴到蘇映雪臉上。
張辰的動作比思維更快。斷劍沒有格擋,沒有絲毫花哨,如同毒蛇出洞,帶著積壓了數日的亡命戾氣,從下往上狠狠一撩!
“噗嗤!”
劍鋒精準地卡進那人下頜骨縫隙,穿透口腔,直抵顱腔!滾燙的血和著碎牙、唾液,噴了張辰滿頭滿臉。那漢子臉上的瘋狂瞬間凝固,變成難以置信的驚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沉重的身軀轟然砸在泥水裡,抽搐兩下,不動了。
“啊——!殺…殺人啦!”近處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發出淒厲尖叫。
混亂的流民群被這血腥一幕短暫震懾,搶奪的動作僵了一瞬。無數道驚懼、麻木、乃至凶殘的目光齊刷刷盯在張辰身上。
“王老大!王老大被捅死了!”人群裡有人尖聲喊。
一個敞著胸膛、胸口紋著青狼的光頭壯漢排開眾人,大步走出,手裡拎著一把豁了口的鬼頭刀。正是流民頭目王賁。他盯著張辰,又看看地上還在冒血的屍體,最後目光落在張辰手中滴血的斷劍上,獰笑一聲:“哪來的喪家犬?敢動老子的人?正好,宰了你,你身後那小娘們和包袱都歸老子暖暖身子!”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貪婪的目光在蘇映雪身上剮過。
張辰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汙,露出底下蒼白卻冷硬如鐵的臉。他擋在蘇映雪和昏迷的秦山身前,斷劍斜指地麵,雨水衝刷著劍身血槽,彙成細小的紅流。“搶同胞口糧者,豬狗不如!”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穿透嘈雜的雨聲,砸在每個人心頭。
王賁被這眼神刺得一窒,隨即暴怒:“找死!”鬼頭刀帶著風聲攔腰劈來,勢大力沉,要將他連人帶劍斬成兩段!
張辰不退反進!在王賁刀勢用老、新力未生的刹那,他矮身疾衝,斷劍貼著刀鋒內側猛地一絞一壓!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王賁隻覺一股刁鑽的巨力從刀柄傳來,虎口劇痛,鬼頭刀差點脫手!他心中大駭,這破劍竟有如此巧勁?
就在他重心被帶偏的瞬間,張辰如同附骨之疽貼了上來,左肘狠狠撞在他肋下!王賁痛得悶哼一聲,身體失衡前傾。那柄滴血的斷劍,如同死神冰冷的吐息,從一個絕對詭異的角度——王賁雙臂大開、胸腹空門暴露的刹那,毒蛇般刺出!
目標不是咽喉,不是心臟,是那隻因劇痛和憤怒而圓睜的左眼!
“噗!”
劍尖毫無阻礙地沒入脆弱的眼球,直透後腦!王賁全身猛地一挺,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響,臉上猙獰的狂怒瞬間被極致的恐懼和茫然取代。他龐大的身軀晃了晃,像截被砍斷的木樁,直挺挺地砸進泥水,濺起大片汙濁。鬼頭刀“哐當”一聲落在旁邊。
死寂。
隻有雨聲嘩嘩。
所有流民都像被凍住了,驚恐地看著泥水中王賁那具還在微微抽搐的屍體,還有他眼眶裡插著的那柄鏽跡斑斑的斷劍。再看向張辰時,目光裡隻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
張辰喘息著,拔出斷劍,在王賁破爛的衣服上蹭掉血汙。冰冷的雨水衝刷著他臉上的血跡,露出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他掃視全場,每一個被他目光觸及的流民都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還有誰想搶?”聲音沙啞,卻字字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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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應答。隻有壓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
就在這時,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從人群後傳來:“娘!娘你醒醒!彆丟下柱子!”一個瘦小的男孩撲在一個倒在泥水裡、麵色青紫、口吐白沫的老婦人身上,哭得幾乎背過氣去。老婦人身邊,還散落著幾顆沾滿泥汙、顏色發黑的米粒。
“毒…毒糧……”有人顫聲低語,恐懼像瘟疫般蔓延開來。更多人開始摳挖自己的喉嚨,發出痛苦的乾嘔。絕望的死氣,重新籠罩下來。
蘇映雪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一個流民,撲到那對母子身邊。她不顧肮臟的泥水跪倒在地,手指迅速搭上老婦人脖頸,又翻開眼皮查看瞳孔,臉色凝重如冰。
“是黴毒!吃了發黑發黴的官糧!”她抬頭厲聲喊道,清亮的聲音壓過了風雨,“快!誰有火?乾淨的布!還有水!乾淨的雨水也行!”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幾個離得近的婦人被她氣勢所懾,下意識地照做。有人哆哆嗦嗦遞上半塊還算乾燥的破布,有人用破碗接了雨水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