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劈啪炸響,烤全羊的油脂滴落火堆,騰起一蓬蓬帶著焦香的煙霧。整個漠北大營都浸在狂熱的氛圍裡,士兵們舉著酒碗勾肩搭背地吼著荒腔走板的戰歌,繳獲的狄人烈酒像水一樣灌進喉嚨。大勝,潑天的大勝!狼居胥山一役,北狄王拓跋弘授首,其妹慕容燕率殘部歸降,壓在頭頂數十年的狄患一朝蕩平。連呼嘯的北風都像是帶著醉意,卷著火星直竄上墨藍的夜空。
“乾了這碗!”秦山臉紅得像塊燒紅的烙鐵,粗壯的胳膊舉起人頭大的海碗,酒水潑灑出來淋濕了半邊衣襟,他渾不在意,隻拿銅鈴似的牛眼瞪著對麵一個滿臉虯髯的降將,“呼延烈!是爺們就彆慫!”
呼延烈,原拓跋弘麾下萬夫長,正是他在決戰最關鍵時陣前倒戈,狠狠插了舊主一刀,加速了狄人大軍的崩潰。此刻他端坐案後,不似秦山那般狂放,隻是慢條斯理地切割著盤中羊肉,聞言抬起眼皮,嘴角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秦將軍海量,末將佩服。隻是這酒……”他晃了晃自己麵前那隻精巧的銀杯,“還是細品慢酌,方知滋味。”
“呸!”秦山重重把碗頓在案上,油亮的木案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裝什麼鳥斯文!跟那些狄虜一個德性,假模假式!要我說,就該按老規矩,誰砍的腦袋多,誰先挑!憑啥你們這幫降兵降將,也能分走三成戰利品?啊?”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向旁邊一張羊皮卷——那是諸葛明草擬的戰利品初步分配文書,其中一條赫然寫著:歸附之狄族諸部,按功分潤繳獲三成。
呼延烈手中割肉的小刀一頓,眼神瞬間銳利如鷹隼:“秦將軍此言差矣。若無我呼延部陣前反戈,擊穿拓跋弘中軍帥旗,擾亂其陣腳,秦將軍此刻,怕是早已成了狼居胥山腳下的一具枯骨,焉能在此咆哮?”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刺破喧囂的慶功聲浪,讓周圍幾桌瞬間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聚焦過來。
“放你娘的狗臭屁!”秦山勃然大怒,額上青筋暴跳如蚯蚓,“爺爺砍翻拓跋弘親衛的時候,你這龜孫還不知道在哪個草窠裡喝奶呢!三成?憑你也配?”怒火衝垮了理智,他猛地起身,一腳狠狠踹在兩人之間的長條桌案上!
“哐當——嘩啦!”
杯盤碗盞、酒肉湯汁,混雜著滾燙的炭火,劈頭蓋臉地朝呼延烈潑去!呼延烈反應極快,猛地後仰,同時雙臂交叉護住頭臉。饒是如此,滾燙的肉汁和酒水還是潑了他滿頭滿身,幾塊燒紅的木炭濺落在他的皮袍上,瞬間燙出幾個焦黑的窟窿,刺鼻的焦糊味彌漫開來。
全場死寂。連遠處喧囂的士兵們都察覺不對,愕然望來。
呼延烈緩緩放下手臂,臉上、虯髯上掛著油膩的湯汁和肉屑,幾處皮膚被燙得發紅。他慢條斯理地抬手,抹去眼皮上黏膩的油汙,動作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然而他眼底翻湧的,卻是淬了毒的陰冷和壓抑到極致的暴怒。他死死盯著秦山,一字一頓,聲音像從冰窟窿裡撈出來:“秦山,你找死!”
“鏘啷!”腰間的狄人彎刀瞬間出鞘,雪亮的刀光帶著北地特有的酷烈寒意,撕裂空氣,直劈秦山脖頸!這一刀毫無花哨,快、狠、絕!帶著戰場上磨礪出的必殺之意,要將方才的羞辱連同秦山的頭顱一並斬斷!
變故陡生!周圍將領甚至來不及驚呼。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切入兩人之間!沒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現的,仿佛一直就站在那裡。一隻骨節分明、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手掌,精準無比地迎向那抹劈落的雪亮刀鋒!
不是格擋,是硬生生地抓握!
“噗嗤!”利刃割裂皮肉筋骨的聲音清晰得令人牙酸。
時間仿佛凝固。篝火跳躍的光影中,張辰麵無表情地立在兩人之間。他的右手,正死死攥著呼延烈劈下的彎刀刀身!鋒銳的狄人寶刃深深切入他的掌心,鮮血如同決堤的溪流,沿著冰冷的刀身,再順著他的指縫、手腕,洶湧地向下滴淌。
一滴,兩滴……粘稠滾燙的血液,不偏不倚,正滴落在呼延烈腳邊那副剛剛被呈上、在篝火映照下流光溢彩的龍鱗金甲之上!那是拓跋弘生前所著,象征著北狄最高權力的戰甲,此刻甲葉上蜿蜒的血痕,如同活物。
“陛…陛下?!”呼延烈如遭雷擊,握刀的手劇烈顫抖起來,臉上血色褪儘,眼中的暴怒被無邊的恐懼取代。他想要抽刀,那刀卻如同焊死在張辰掌中,紋絲不動。
秦山也懵了,看著張辰鮮血淋漓的手,酒瞬間醒了大半,巨大的惶恐攫住了他:“主上!末將該死!”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顫。
整個大營落針可聞,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張辰掌中鮮血滴落甲胄的“嗒…嗒…”聲,敲擊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張辰的目光,冰冷如萬載寒冰,緩緩掃過麵無人色的呼延烈,再掠過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秦山。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緩緩地、一點點地,將嵌入手掌的彎刀從呼延烈僵直的手中抽離。刀刃刮擦骨頭的細微聲響,在死寂中令人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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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將軍,”張辰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重壓,讓呼延烈膝蓋一軟,幾乎也要跪倒,“陣前倒戈,助朕破狄,此功,朕記得。”他頓了頓,目光轉向秦山,“秦山,悍勇無匹,斬將奪旗,此功,朕也記得。”
他抬起那隻鮮血淋漓的手,任由殷紅在火光下刺目地流淌,指向地上那份被湯汁汙損的羊皮卷:“諸葛軍師所擬之策,乃為安定北疆,消弭仇怨,使狄夏之民,皆為大夏子民!此乃國策!非是爾等爭食之腐肉!”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子砸下,敲打著所有將領的心神,“今日爭三成,明日是否要爭朕的龍椅?!”
“末將不敢!”秦山和呼延烈同時嘶聲喊道,重重叩首,額頭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不敢?”張辰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笑容裡沒有絲毫暖意,“朕看你們敢得很!”他猛地提高聲音,如同驚雷炸響,“秦山!咆哮營帳,毆打同袍,壞我軍紀!鞭三十!自己滾去刑官處領罰!”
“末將領命!”秦山不敢有半分遲疑,重重叩頭,額頭瞬間一片青紫,隨即爬起身,踉蹌著朝營地邊緣的刑帳走去,背影狼狽卻不敢有半分怨懟。
張辰的目光重新落回麵如死灰的呼延烈身上:“呼延烈!禦前拔刀,意欲戕害大將,此罪當誅!”呼延烈身體劇震,絕望地閉上眼。張辰話鋒一轉,“念你初歸,陣前倒戈亦有功勳,死罪可免。即刻起,褫奪你部族分潤之權!所部繳獲,悉數充公!你可服氣?”
巨大的落差讓呼延烈腦子一片空白,旋即劫後餘生的狂喜淹沒了他,他幾乎是五體投地地撲倒:“服氣!末將心服口服!謝陛下不殺之恩!謝陛下隆恩!”聲音帶著哭腔和顫抖。褫奪分潤固然肉痛,但比起掉腦袋,已是天恩浩蕩。
“都散了!”張辰一揮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各自約束部眾!再有無端生事者,定斬不饒!”
眾將噤若寒蟬,慌忙行禮,如蒙大赦般迅速退開,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喧鬨的篝火旁,瞬間隻剩下張辰、諸葛明,以及地上那副被血汙沾染的龍鱗金甲。
張辰這才微微蹙眉,看向自己依舊在淌血的右手。早有親衛捧著傷藥和白布上前,卻被諸葛明一個眼神製止。老謀士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副詭異吞噬了帝王鮮血的金甲上,聲音凝重如鉛塊:“陛下,此甲…有異。”
張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火光跳躍,映照在金甲之上。那些蜿蜒的血痕,竟像是活過來一般,詭異地順著甲葉的天然紋路向內裡滲透、彙聚!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沾染了最多鮮血的胸甲部位,內襯堅韌的犀牛皮竟在血漬下,隱隱浮現出一些暗紅色的、扭曲繁複的線條!
“取水來。”張辰沉聲道。
親衛立刻遞上水囊。諸葛明接過,小心地將清水淋在胸甲內襯那片被血汙浸透的區域。
水流衝刷,表麵的血汙被稀釋衝淡,露出了下方清晰的圖案——那並非北狄常見的狼圖騰或鷹紋。而是一隻完全由古老、扭曲符文勾勒出的眼睛!豎立的瞳孔狹長而冰冷,透著非人的漠然和俯瞰眾生的邪異,仿佛能穿透甲胄,直視人心。在眼睛圖案的下方,還有幾行細如蚊蚋、同樣由暗紅符文構成的文字,古老而陌生,絕非狄文,也非中原已知的任何一種文字!
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無聲無息地從那眼睛圖案中彌漫開來。篝火的光似乎都黯淡了幾分,周圍溫度驟降。
張辰伸出未受傷的左手,指尖緩緩拂過那隻冰冷的符文血眼。觸手並非金屬的冰涼,而是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寒意,仿佛觸碰到了某種沉眠的、不祥的活物。他盯著那隻邪異的豎瞳,眼神銳利如刀鋒,仿佛要將這甲胄徹底洞穿。
“熔了它。”張辰的聲音斬釘截鐵,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陰冷,“就現在。用這堆篝火,朕要親眼看著它化成鐵水。熔不掉的殘渣,給朕一粒粒找出來!”
“遵旨!”親衛統領石磊應聲如雷,立刻帶人上前,用鐵鉗夾起沉重的金甲,毫不猶豫地將其投入熊熊燃燒的篝火中心!灼熱的火焰瞬間舔舐上華麗的甲葉,發出滋滋的聲響,耀眼的金光在烈焰中扭曲變形。
張辰站在躍動的火光前,背影被拉得極長,他攤開自己依舊在滲血的右手掌,凝視著掌心深可見骨的刀傷,又緩緩抬頭,目光越過燃燒的金甲,投向南方無垠的黑暗,聲音低沉得隻有身旁的諸葛明能勉強聽清:
“北狄的刀,斷了。可有些藏在暗處的刀,聞到這血腥味,怕是要按捺不住了……”他的眼神幽深如寒潭,映照著金甲熔化的火光,也映照著未知的凶險,“這天下之爭,才剛剛開始。接下來的廝殺,怕是要比這漠北的戰場,凶險萬倍。”
篝火劈啪,吞噬著象征北狄王權的金甲,也映照著帝王眼中深不見底的寒芒。那符文血眼的秘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隻激起一圈漣漪,更大的陰影卻已無聲地籠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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