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宮暖閣內,濃重的藥味被一絲初冬的冷風衝淡。張辰靠在明黃軟枕上,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已重新凝聚起銳利的光,隻是深處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與審視。太子張承業跪在龍榻邊,眼圈泛紅,下眼瞼帶著明顯的青黑,三日監國的不眠不休和擔憂儘數刻在年輕的臉龐上。他身上還穿著處理朝務時未及換下的杏黃四爪蟒袍,袍角沾著幾點泥濘——那是他清晨冒雨去太廟跪祈時留下的痕跡。
“父皇!您終於醒了!”張承業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哽咽,強忍著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張辰沒說話,目光沉沉地落在兒子臉上,那目光像無形的秤,掂量著這三日“驟雨洗青天”的分量。他緩緩抬起手,那手背上還留著施針的痕跡,指向旁邊紫檀小幾上的一方明黃錦盒。
“承業,拿過來。”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張承業連忙起身,雙手捧過錦盒,恭敬地呈到父親麵前。
張辰沒有立刻打開,指尖摩挲著光滑的錦緞表麵,仿佛在感受其下蘊含的重量。“這三日,朝堂之上,風雨交加,你做得…尚可。”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敲在張承業心頭,“斬了十二顆人頭,陸氏一黨根基已斷。快刀斬亂麻,諸葛先生教你的?”
“是…是兒臣與先生商議後,依律而行。”張承業心頭一緊,父皇的語氣聽不出是讚許還是敲打。
“律法?”張辰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帶著曆經滄桑的冷意,“亂世重典,新朝立威,殺人,是最直接的手段。但你可知,為何朕登基至今,未曾如此大規模地屠戮功臣勳貴?”
張承業屏息凝神:“兒臣…愚鈍,請父皇教誨。”
“因為恐懼隻能讓人暫時低頭,卻埋下更深的禍根。治大國如烹小鮮,火候過了,就焦了。”張辰的目光變得深遠,仿佛穿透了宮牆,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殺人容易,難的是讓活著的人…心服口服,心甘情願為你,為這個江山效力。”
他頓了頓,手指終於按開了錦盒的暗扣。哢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暖閣內格外清晰。盒內紅絨襯底上,靜靜躺著一枚古樸溫潤的墨玉扳指。戒身沒有任何繁複雕飾,隻在戒麵中央,陰刻著一個蒼勁有力的古篆——“守”。
“認得它嗎?”張辰拿起玉戒,墨玉在他蒼白的手指間流轉著幽深的光澤。
張承業呼吸一窒,眼眶瞬間更紅了:“這是…祖父鎮北侯的遺物!當年雁門關血戰前,祖父親手交給父親的!”
“不錯。”張辰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追憶的厚重,“你祖父臨行前,將它套在朕手上,隻說了八個字——‘守己身,方能守蒼生’。”他目光灼灼地盯住兒子,“朕今日把它給你,你可知其中分量?”
張承業猛地抬頭,眼中是震驚,是惶恐,更有一絲被重托點燃的火焰:“父皇!這…這太貴重了!兒臣…兒臣…”
“拿著!”張辰不容置疑地將玉戒塞進兒子手中。冰冷的墨玉觸碰到掌心,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張辰掙紮著,在張承業的攙扶下坐直身體,他的手指點向懸掛在暖閣一側的巨大《九州坤輿圖》。“承業,你過來。”
太子依言上前,站在輿圖前,那囊括萬裡江山的畫卷讓他心生渺小之感。
張辰的手,帶著病後的微顫,卻異常堅定地覆上了張承業的手背,然後,用力地按在了輿圖中央——那片代表大夏心臟的神都區域!
“這枚玉戒,不是什麼傳國玉璽,它比玉璽更重!”張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戈鐵馬的餘韻,震得張承業耳膜嗡嗡作響,“它承載的不是生殺予奪的權力,而是責任!是這萬裡河山,是這圖上的每一寸土地,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生民的性命與生計!”
他的手帶著張承業的手,在輿圖上緩緩移動,從北境的蒼茫雪原,劃過中原的千裡沃野,再到江南的魚米之鄉,最後停留在波濤洶湧的海岸線。“看清楚!帝王之重,不在高高在上,不在生殺予奪!而在於‘守’!守住這大夏的疆土不被外敵鐵蹄踐踏!守住這朗朗乾坤不被貪官汙吏染指!守住這萬家燈火不被天災人禍熄滅!”
張辰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張承業心上:“玉戒上的‘守’字,是你祖父用命刻下的!朕用了半生去體悟,去踐行!如今,輪到你了!”
張承業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被父親按住的手背,瞬間湧遍全身,直衝天靈!那枚冰冷的墨玉戒仿佛在掌心燃燒起來,沉甸甸的,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卻又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血脈中奔湧!他死死盯著那幅江山輿圖,喉嚨發緊,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個帶著顫音卻無比堅定的字:
“是!父皇!兒臣…定當以命相守!”
就在這時,暖閣外傳來一陣壓抑卻無法忽視的喧嘩聲,由遠及近,如同潮水般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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