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陰山南麓。
一麵巨大的、沾滿血汙的玄色大纛,在朔風中傲然挺立。大纛之下,我勒馬而立,身上的玄甲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玄色大氅也破損多處,染著暗紅的血漬。然而,我的腰背依舊挺直如標槍,深邃的眼眸中,激戰後的疲憊被一種更深的、如同陰山般沉凝的威嚴所取代。手中的“斷水”劍斜指地麵,劍尖一滴粘稠的鮮血,正緩緩滴落,滲入腳下這片被反複爭奪、浸透了雙方將士鮮血的土地。
然而這片浸透鮮血的凍土,早已被衝天的火光、垂死的哀嚎和戰馬的狂嘶徹底點燃!潰敗!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潰敗!三十萬胡虜聯軍的意誌,在雁門關久攻不下、雲中巢穴被焚、盟主慕容圭斃命的連環重擊下,如同被巨錘砸中的琉璃,轟然破碎!
我的玄甲鐵騎,便是那柄追魂索命的巨錘!五萬精銳,如同五道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印在胡虜潰逃的洪流之上!
張合的河北精兵如兩翼展開的鋒利鐮刀,無情地收割著落後者的生命;趙雲的白甲精騎則化作最靈動的毒刺,在混亂的敵群中穿插切割,將潰散的傷口撕扯得更大;而衝在鋒矢最前端的,永遠是一道狂暴的、裹挾著死亡風暴的玄色鐵流——車胄車騎兒)!
“哇呀呀!蹋頓狗賊!留下狗頭!”
車胄的咆哮如同九天炸雷,硬生生壓過了戰場所有的喧囂!他胯下那匹如同洪荒巨獸般的黑色戰馬“踏嶽”,四蹄翻飛,踐踏著倒斃的胡虜屍體和折斷的兵器,每一步落下都帶起粘稠的血泥!車胄本人,重甲早已被血漿和人體的碎塊糊成了暗紅色,如同剛從血池地獄爬出的魔神!他雙手緊握的兵器,並非慣用的巨斧“開山”,而是一柄碗口粗細、丈二長短的巨型狼牙棒!通體黝黑,布滿猙獰的狼牙鐵刺,棒頭更鑄著一個咆哮的狼首,此刻那狼牙和狼首上,掛滿了碎肉、骨渣和花花綠綠的臟腑碎片,正滴滴答答地淌著粘稠的血漿!
他的目標,正是前方數十丈外,那被一群烏桓死士拚死護衛著、正瘋狂鞭打戰馬企圖逃離的烏桓單於——蹋頓!這貪婪狡詐的胖子,此刻麵無人色,華麗的皮袍被荊棘掛得破爛不堪,肥胖的身軀在顛簸的馬背上劇烈起伏,眼中隻剩下無邊的恐懼!
“攔住他!攔住那個瘋子!”蹋頓的尖叫都變了調。
十幾名最剽悍的烏桓武士,嚎叫著調轉馬頭,揮舞著彎刀骨朵,如同撲火的飛蛾,決絕地衝向那席卷而來的死亡風暴!
“擋俺者死!!”車胄須發戟張,環眼赤紅如血!麵對合圍,他不閃不避,雙臂肌肉如同虯龍般墳起,那柄沾滿血肉的狼牙巨棒被他掄圓了,挾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尖嘯,如同泰山壓頂般橫掃而出!
轟!哢嚓!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金屬扭曲聲、肉體爆裂聲混雜在一起!狼牙棒所過之處,如同滾燙的烙鐵切入牛油!當先兩名烏桓武士連人帶馬,如同被巨象撞中的布偶,瞬間扭曲變形,骨骼寸斷,血肉橫飛!沉重的狼牙鐵刺輕易撕裂了皮甲和血肉,帶出大蓬大蓬的猩紅!棒勢未儘,又狠狠砸在第三名武士倉促格擋的彎刀上!精鋼彎刀如同紙糊般寸寸碎裂,狼牙棒餘勢未消,結結實實轟在那武士的胸膛!整個胸膛瞬間塌陷下去,後背炸開一個巨大的血洞,破碎的脊椎骨和內臟碎片噴濺出數丈遠!
僅僅一擊!三道血肉胡同被硬生生犁了出來!殘肢斷臂混合著粘稠的血漿和內臟碎片,如同暴雨般潑灑在凍土上!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瞬間彌漫!剩下的烏桓武士被這非人的、如同魔神降世般的狂暴一擊徹底嚇破了膽,發出驚恐欲絕的尖叫,勒馬四散奔逃!
車胄看也不看,踏嶽馬一聲暴烈長嘶,瞬間衝過那片血肉屠場!他與蹋頓之間,再無阻隔!
“狗賊!受死!”車胄的咆哮帶著無儘的快意!狼牙巨棒高高舉起,棒頭那咆哮的狼首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猙獰的血光!蹋頓亡魂皆冒,肥胖的身軀爆發出最後的潛力,猛地一拽韁繩,戰馬人立而起,試圖躲避!
太遲了!
嗚——砰!!!沉重的狼牙棒挾著車胄全身的力量和踏嶽馬狂飆的衝勢,如同天罰之錘,精準無比地、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蹋頓那因戰馬人立而高高揚起的頭顱之上!
沒有慘叫,隻有一聲如同熟透西瓜被鐵錘砸爆的、沉悶而短促的碎裂聲!
蹋頓那顆肥碩的頭顱,連同他頭上那頂鑲嵌著寶石和狼牙的金冠,在狼牙巨棒恐怖的動能下,如同被重炮擊中的瓷器,瞬間炸裂!紅的、白的、黃的…混合著碎裂的骨渣和金屬碎片,如同最汙穢的煙花,猛地爆散開來,噴濺了車胄滿頭滿臉!那無頭的肥胖身軀,在馬上僵直了一瞬,隨即如同破麻袋般轟然栽落,被後麵洶湧潰逃的亂馬瞬間踏成了肉泥!
“哈哈哈!痛快!”車胄抹了一把臉上腥臭粘稠的漿液,仰天狂笑!狼牙棒再次揮出,將蹋頓那匹受驚的空馬砸得頸骨折斷,轟然倒地!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就在車胄棒殺蹋頓、凶威震懾四野之際,戰場西北角,一股約莫數萬人的匈奴騎兵,卻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景象。他們沒有像其他潰兵那樣亡命奔逃,反而在混亂中保持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默與秩序。如同被狼王驅趕的狼群,雖然也在撤退,卻陣型不亂,互相掩護,且戰且走。鋒利的箭矢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地射翻幾個試圖靠近的漢軍輕騎。
隊伍的核心,匈奴左賢王去卑,已然換上了一身普通百夫長的陳舊皮甲,臉上也塗滿了血汙和塵土,遮掩住那標誌性的陰鷙山羊胡。唯有那雙深陷的眼窩裡,閃爍著毒蛇般冰冷、狡詐而又帶著一絲不甘的光芒。他死死盯著遠處那麵在火光與晨曦中獵獵飛揚的玄色大纛,又掃了一眼蹋頓斃命處那團刺目的血肉狼藉,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冷酷的弧度。
“哼!慕容圭蠢!蹋頓貪!死不足惜!”去卑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刻骨的怨毒,“漢人…羅業…我們草原再見!”他猛地一揮手,用匈奴語厲聲低喝:“斷尾!走!”
數千名最悍勇的匈奴死士,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瘋狂地調轉馬頭,朝著追得最緊的一股漢軍騎兵,發起了自殺式的逆衝鋒!用血肉之軀,硬生生為去卑和主力撕開了一道短暫的血路!
去卑看也不看那些為他赴死的族人,猛地一夾馬腹,帶著殘餘的心腹精銳,如同離弦之箭,一頭紮進了北方陰山支脈那莽莽蒼蒼、晨霧彌漫的山林之中!身影迅速被濃霧和黑暗吞噬,隻留下那數千名斷後死士絕望而瘋狂的廝殺聲,在黎明的戰場上迅速湮滅。
當第一縷慘白的晨曦,如同冰冷的刀鋒,艱難地刺破陰山厚重的鉛雲,將光芒吝嗇地灑向這片修羅屠場時,喧囂終於漸漸平息。
戰場,寂靜得可怕。唯有寒風嗚咽著掠過屍山血海,卷起破碎的旌旗和未熄的餘燼。目光所及,大地已被粘稠的暗紅浸透、凍結,形成一片片猙獰的“血琥珀”。無數扭曲變形的屍體以各種姿態凍結在死亡瞬間,人屍、馬屍層層疊疊,堆積如山。折斷的兵器、散落的甲胄碎片、撕碎的皮袍…鋪滿了每一寸土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內臟的腥臊和皮肉燒焦的惡臭,混合著刺骨的寒意,形成一種地獄般的死寂。
張合、車胄侍立左右,如同兩尊浴血的戰神。車胄的狼牙棒斜扛在肩,棒頭狼首的獠牙縫隙裡還嵌著一小塊白色的碎骨,他正咧著嘴,露出被血染紅的牙齒,用一塊破布擦拭臉上的汙穢。張合則沉默地注視著北方去卑消失的山林,眉頭緊鎖。身後,是經曆了血火淬煉、如同出鞘利刃般沉默肅立的數萬鐵騎。戰馬噴著粗氣,鐵蹄不安地刨動著染血的凍土。勝利的狂熱已經退去,隻剩下大戰後的疲憊和對這片屍骸煉獄的本能敬畏。
“大將軍!”趙雲策馬而來,銀甲染血,卻無損其英武。他身後一輛簡陋的馬車緩緩駛來。車簾掀開,蔡琰攙扶著依舊虛弱但眼神已恢複清明的蔡邕,顫巍巍地走了下來。當看到眼前這無邊無際的屍山血海、聞到那地獄般的惡臭時,蔡琰臉色瞬間煞白,忍不住以袖掩口,胃中一陣翻江倒海。蔡邕亦是老軀微顫,渾濁的眼中充滿了悲憫與震撼。
“報——!”一名渾身浴血的斥候飛馬而至,滾鞍落馬,雙手高高捧起一物:“稟大將軍!打掃戰場,於蹋頓屍身…不,屍塊附近,尋得此物!”他手中捧著的,赫然是一柄鑲金嵌玉、刀鞘華貴的彎刀!正是蹋頓的王權佩刀“金狼嘯月”!刀柄末端,還殘留著一小截被巨力砸斷、連著幾根粗短手指的枯手!那斷手死死攥著刀柄末端垂落的、象征著單於權威的金色狼頭瓔珞!
我目光如電,掃過那柄象征蹋頓王權的金刀和那隻緊攥瓔珞的斷手,又投向西北方去卑遁逃的、晨霧繚繞的山林。他眼中寒芒如冰河乍裂!
“哼!一死一逃!”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凍徹骨髓的殺意,響徹在死寂的戰場上空,“傳我將令!”
“其一,厚葬王肱將軍及所有雁門關殉國將士!立碑銘功,血食永享!”
“其二,著張合率部清掃戰場,整編降卒!凡參與此次南侵之各部胡虜,皆罰為苦役十年!修葺長城,屯墾戍邊!以贖其罪!敢有異動者,殺無赦!”
“其三,令張燕鎮北將軍,總督中山、常山、代郡、上穀諸郡軍事!整軍經武,重建關防!飛狐陘、井陘、軍都陘…所有北疆隘口,增築堡壘,廣布烽燧!我要這千裡北疆,固若金湯!”
“其四!”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氣吞山河的威嚴,手中“斷水”劍猛地指向北方那莽莽蒼蒼、如同巨龍橫臥的陰山山脈:“以此戰繳獲之胡虜王旗、金鼓、兵器,熔鑄巨碑,立於陰山南麓最高峰!碑文銘刻——”
我一字一頓,聲如洪鐘,在屍山血海之上、在數萬漢胡將士的注視下,如同天憲綸音,轟然回蕩,震得陰山為之低昂:
“漢大將軍羅業,破胡三十萬眾於此!敢有南窺者,此碑為鑒,雖遠——必——誅!”
“雖遠必誅!”
“雖遠必誅!”
“雖遠必誅!”
數萬漢軍將士的怒吼聲,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噴發!帶著血與火的熾熱,帶著勝利的狂傲,更帶著凜冽如刀的警告!聲浪如同實質的衝擊波,狠狠撞向陰山峭壁,激起漫天雪塵!聲浪所及,遠處跪伏的胡虜降卒將頭埋得更低,渾身戰栗如同篩糠。盤旋的禿鷲被這衝天的殺氣驚得四散飛逃,發出淒厲的聒噪。
殘陽如血實為朝陽,但戰場血色映照如殘陽),將羅業那玄甲染血的身影拉得極長,投在屍骸累累的大地上,如同頂天立地的神隻。他收劍入鞘,目光越過陰山,投向那遼闊無垠、潛藏著無數去卑般毒蛇的草原深處。此戰雖勝,然草原群狼未絕。但至少此刻,陰山腳下這以血肉鑄就的巨碑,和那響徹雲霄的“雖遠必誅”,將如同最沉重的枷鎖,死死扼住胡虜南窺的咽喉!北疆的風,依舊凜冽,卻已帶上了鐵與血鑄就的、十年安寧的沉重氣息。
喜歡龍吟三國請大家收藏:()龍吟三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