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城中最負盛名的“望江樓”茶館二樓雅間。窗外便是奔流的錦江,江風帶著水汽拂入。龐統王統)正與幾位關西寒士和兩位消息靈通的本地行商飲茶閒談,席間氣氛融洽。
酒過三巡,龐統似有醉意,麵頰微紅,聲音也高亢了幾分。他拍著桌子,故作激憤地說道:“諸位!你們說說!這益州,沃野千裡,天府之國!可再看看這州牧劉季玉劉璋字),優柔寡斷,被一群鼠目寸光的益州豪強玩弄於股掌之間!漢中張魯,就在臥榻之側磨刀霍霍!那法孝直何等大才,屢次進諫要提防漢中,竟被當街毆打羞辱!如此昏聵不明,親小人而遠賢臣!這益州基業,我看呐…遲早要敗送在這些人手裡!”
他聲音不小,話語更是石破天驚,直指州牧與本地豪強!同桌之人無不色變,紛紛勸阻:“王東家!慎言!慎言啊!”“此地耳目眾多,禍從口出!”
龐統卻似醉得更厲害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揮舞著手臂,聲音更大:“慎什麼言!王某行走四方,所見多了!北地大將軍羅文通,那才是真英雄!宗師之尊,虛懷若穀!禮賢下士,高順、陳宮、華佗,魏延哪個不是當世人傑?連呂布的遺孀孤女都予以庇護!更兼治下繁榮,兵強馬壯!聽說…聽說…”
他故意壓低了聲音,卻又恰好能讓鄰桌隱約聽到,“聽說大將軍已厲兵秣馬,下一步…便要取那漢中之地!以張將軍之神武,麾下謀臣猛將如雲,取漢中,如探囊取物!一旦漢中在手,這益州門戶…嗬嗬嗬…”他發出一串意味深長的醉笑,不再說下去,重重坐回椅子,伏在桌上,似乎醉得不省人事。
同桌之人麵麵相覷,驚駭不已,連忙結賬,七手八腳地扶起“醉倒”的龐統,匆匆離開了望江樓。
他們未曾注意到,隔壁雅間的竹簾微動,一道矮小精悍、目光銳利如鷹隼的身影悄然起身。正是張鬆張永年)!劉璋麾下的彆駕,一個對劉璋暗弱極度不滿、暗中尋求明主的野心家!他方才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王統那番醉話,尤其是關於羅業大將軍欲取漢中的消息,如同驚雷般在他心中炸響!他眼中閃爍著貪婪與興奮的光芒,快步下樓,身影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在成都某些特定的圈子裡隱秘流傳。當夜,一封以密語書寫的短信,被悄然塞進了法正那位於城東偏僻陋巷、破敗小院的門縫內。
昏暗的油燈下,法正展開那封沒有署名的短信,上麵隻有一行狂草:“鄴城欲取漢中,劉璋危若累卵。君之才,豈甘為朽木殉葬?城西‘聽雨軒’,明夜子時,靜候佳音。”
法正捏著信紙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他眼中光芒劇烈閃爍,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白日街頭受辱的場景曆曆在目,王統醉語中關於大將軍欲取漢中的消息,更印證了他對局勢最壞的判斷!劉璋的昏聵,益州豪強的跋扈,張魯的威脅…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絕望的未來!而這封神秘的信,如同黑暗中伸出的一隻手,指向了…北方!
他猛地將信紙湊近油燈,火苗瞬間吞噬了那行字跡。黑暗中,隻留下法正那雙在幽微火光映照下、燃燒著孤注一擲光芒的眼睛。
子夜時分,成都城西,一處名為“聽雨軒”的荒廢園林。這裡曾是前朝某位貴族的彆業,如今早已破敗不堪,亭台傾頹,草木瘋長,唯有夜梟的啼叫和風吹過殘破窗欞的嗚咽聲,更添幾分陰森。
龐統獨自一人,負手立於一座半塌的水榭之中。他一身玄衣,幾乎與濃重的夜色融為一體,隻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腳步聲由遠及近,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一道瘦削的身影出現在水榭殘破的入口處,正是法正!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衫,臉色在朦朧的月色下顯得更加蒼白,眼神卻銳利如刀,充滿了警惕與孤狼般的決絕。他手中,緊緊抱著一個用油布嚴密包裹的長條狀物體。
“孝直先生,信人。”龐統轉過身,聲音平靜無波,在寂靜的夜裡卻格外清晰。
“王東家?不…”法正死死盯著龐統,嘴角露出一絲譏誚,“或者…我該稱呼您…龐士元,龐先生?”他竟已識破了龐統的身份!
龐統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讚賞的笑意:“孝直先生果然明察秋毫。不錯,在下正是龐統,龐士元。”
“哼!”法正冷哼一聲,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龐統的臉龐,“好一個‘北地王記’!好一個義薄雲天的王東家!從荊州到益州,你為那羅大將軍,當真是煞費苦心!布得好大一個局!”他語氣中充滿了被算計的憤怒與一絲不甘。
龐統坦然迎接著他銳利的目光,毫不避諱:“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孝直先生大才,明珠暗投於益州朽木之下,受儘屈辱,壯誌難酬。統,不過是為明主引路,為先生…指一條通天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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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大道?”法正眼中怨毒之色更濃,“便是要我法正背主求榮?”
“主?”龐統嗤笑一聲,聲音陡然轉厲,“劉季玉,庸碌暗弱,非人主也!他視先生如草芥,任先生受宵小折辱!他寵信奸佞,坐視張魯坐大,益州危如累卵!此等昏主,值得先生效忠?先生之才,當用於安邦定國,開疆拓土!而非在此腐朽之地,與草木同朽,為這必亡之局殉葬!”他字字誅心,句句戳在法正最痛之處!
法正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呼吸變得粗重。龐統的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心中那名為“忠誠”的、早已搖搖欲墜的堤壩上!街頭受辱的恥辱,劉璋的漠視,益州豪強的打壓,對局勢的絕望…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轟然爆發!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如同受傷的野獸低吼:“那又如何?!天下諸侯,誰又值得我法正效死?!”
“有!”龐統斬釘截鐵,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逼視法正,“大將軍羅文通!氣度不凡,虛懷納諫!高順、陳宮、華佗、魏延,乃至呂布遺孤,皆得其用!其誌,在澄清寰宇,再造乾坤!其治下,百姓安樂,軍容整肅!更兼其親口許諾,若得先生,必待以國士之禮,言聽計從,共謀大業!先生胸中經緯,腹內奇謀,非此等明主,何人能容?何人敢用?!”
他聲音激昂,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感染力,更拋出了“國士之禮”、“言聽計從”的終極誘惑!法正那充滿怨毒與掙紮的眼神,漸漸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狂熱與渴望所取代!他需要一個舞台!一個能讓他儘情施展、將那些羞辱他的人踩在腳下的舞台!而羅文通…似乎正是那個能給他這一切的人!
“空口無憑!”法正強壓下翻騰的心緒,聲音嘶啞。
龐統笑了,緩緩抬起手,掌心攤開,正是那截烏黑冰冷、雲雷紋路隱現的“寒江釣叟”竿節!“此乃信物!竿鳴之處,便是真龍所在!孝直先生,此竿…可願接下?”
法正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截小小的竿節。那竿節雖小,卻仿佛承載著無儘的希望與…複仇的力量!他胸膛劇烈起伏,猛地一咬牙,如同做出了畢生最重要的決定!他不再猶豫,將懷中緊抱的那個油布包裹重重塞到龐統手中!
入手沉重!龐統解開油布,裡麵竟是一卷繪製在堅韌羊皮上的巨大輿圖!他借著微弱的月光展開一角,隻見上麵山川河流、關隘城池、兵力部署、糧道倉儲…標注得無比詳儘!尤其漢中、蜀中各處險要,更是纖毫畢現!圖卷一角,以小楷工整題名:《益州十二郡山川險要圖》!此圖之精妙完備,堪稱無價之寶!
“此圖,乃孝直窮十年心血所繪!山川地理,人心向背,儘在其中!”法正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與釋然,“龐士元!你既為大將軍說客,此圖,便是法正…投名之狀!”
他猛地從龐統手中奪過那截冰冷的“寒江釣叟”竿節,緊緊攥在手心,感受著那奇異的冰涼觸感與仿佛直指北方的悸動!他抬頭望向北方鄴城的方向,眼中再無半分迷茫與怨毒,隻剩下一種找到歸宿的狂熱與迫不及待!
“告訴大將軍!法孝直…願效犬馬之勞!益州之門,吾為君開!隻求…他日兵臨城下,張珪等辱我之輩…交由我親手處置!”最後一句,帶著刻骨的寒意,卻也宣告著一位孤臣的徹底歸心!
龐統收起那卷重若千鈞的羊皮輿圖,看著眼前這柄終於出鞘的“毒刃”,嘴角勾起勝利的微笑。鳳雛北顧,再釣得一條翻江倒海的鬼狐!荊襄之網已布,益州之門已啟,潛龍在淵,隻待風雲際會!他伸出手,重重拍在法正肩上:“孝直兄!主公…必不負君!”
夜色更深,水榭中,兩個身影低聲密議,下一步如何接觸李嚴。那截指向北方的竿節,在法正緊握的手中,似乎也微微發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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