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運重卡如同負傷的鋼鐵巨獸,在破碎的公路上發出痛苦的轟鳴,車輪卷起的,是混合著血腥與塵埃的末世氣息。
車廂之內,引擎的咆哮也無法填滿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幸存的隊員們,一個個如同失了魂的雕像,靠著冰冷的車壁。
他們默默處理著彼此身上猙獰的傷口,動作機械,眼神麻木,仿佛正在處理的不是戰友的血肉,而是沒有生命的零件。
沒人開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胸腔裡扯出一塊玻璃。
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讓那麵覆蓋著孫劍軍遺體的,被鮮血浸透成暗紅色的戰旗,隨之輕輕顫動,像一顆仍在搏動,卻已冰冷的心臟。
張武靠在許平升的對麵,那條被怪物撕爛的傷腿被繃帶胡亂纏繞,黑紫色的血水依舊頑固地向外滲透,散發著鐵鏽與腐敗混雜的氣味。
張武緩緩抬起布滿血絲的渾濁雙眼,視線艱難地聚焦在許平升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
“地下……”
張武的喉嚨裡,仿佛塞滿了燃燒的砂礫,每一個字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痛楚。
“那不是蓄水池,那是個活的……絞肉場。”
“老趙……”
張武的聲音頓了頓,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還有所有兄弟,都……都被吃了,連骨頭都沒吐出來。”
話語很短,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過多的渲染,卻像一把冰錐,狠狠紮進車廂裡每一個人的心臟,讓本就凝固的空氣,瞬間凍結成冰。
一名年輕隊員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爆出森然的慘白,手臂上的青筋如蚯蚓般瘋狂扭動。
許平升沒有回應。
他仿佛沒有聽到,隻是緩緩伸出手,從旁邊的裝備包裡,摸索出一張被血水浸透,早已變得僵硬冰冷的地圖。
地圖“嘩啦”一聲展開,上麵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暗紅血痕,比印刷的路線更加觸目驚心,那是孫劍軍的血,也是這條回家路的代價。
許平升強行壓下胸口那如同刀割斧鑿般的劇痛,那雙曾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無儘的空洞與冰冷,死死釘在那張血腥的地圖上,尋找著那條通往青峰縣的,唯一的生路。
終於,許平升的手指,重重點在了一條如蚯蚓般扭曲的,穿行於群山腹地的纖細黑線上。
“走這裡。”
他的聲音,是兩塊浮冰在摩擦,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
駕駛員從後視鏡裡瞥見他指的位置,那張沾滿灰塵的臉,瞬間血色儘褪。
“許哥,那……那是‘鬼見愁’!”
駕駛員的聲音裡充滿了無法抑製的恐懼。
“那條山路窄得隻能過一輛車,彎道又急又多,旁邊就是萬丈懸崖!和平年代,開大車的老師傅都得燒香拜佛才敢走,現在這路況……”
許平升緩緩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燃起一簇幽藍的鬼火。
“那就讓鬼,給我們讓路。”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瞬間刺穿了所有的恐懼與議論,將一切質疑都釘死在原地。
駕駛員的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最終將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隻是默默地,用儘全身力氣,轉動了沉重的方向盤。
鋼鐵巨獸發出一聲不甘的嘶吼,駛離了相對平坦的主乾道,一頭紮進了那片輪廓猙獰,如巨獸脊背般連綿的群山之中。
周圍的環境,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變得死寂下來。
過於安靜了。
安靜到連蟲鳴、鳥叫、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都徹底消失。
隻有一股嗚咽的,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順著山穀的裂隙倒灌進來,那聲音不像是風,更像是無數亡魂在山穀間無聲地哭嚎,吹得人骨髓裡都泛起寒意。
車廂內,所有幸存者都下意識地,將冰冷的武器抱得更緊。
“隊長……”
一名負責了望的隊員,聲音被壓到極致,細微得如同蚊蚋,卻充滿了山雨欲來的緊張。
“前麵……路邊……”
他的聲音在顫抖。
“好像……有活人。”
所有人的神經,瞬間繃緊到了極限,目光如利箭般,穿透布滿裂紋的擋風玻璃,射向車頭正前方。
就在那段險峻到極致,仿佛被巨斧劈開的山路拐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