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將染血的青銅劍插入腳邊的土地,劍柄上雕刻的獸首仿佛在俯瞰著鹿角老者。他拾起一塊碎石,在地上劃出歪扭的線條:"看,這是我們的部落,這是鄰族。"石屑紛飛間,兩個簡陋的圖騰漸漸成型。
"那些消亡的部落,"梁平的聲音低沉如暮鼓,"就像困在枯井裡的野獸。他們死守著吃生肉、亂繁衍的舊習,拒絕學習新的狩獵術,不願接納外族的技藝。當水源乾涸、獵物遷走,他們隻會互相撕咬,最後同歸於儘。"他用力碾碎其中一個圖騰,塵土飛揚間,老者的瞳孔微微收縮。
"而強大的部落,"梁平又劃出一道蜿蜒的線條,"像流淌的河水。他們學習搭建堤壩,改良武器,接納懂得醫術的外族人。當寒冬來臨時,他們用儲備的糧食熬過長夜;當敵人進犯,他們用新學的陣法保衛家園。"他指尖撫過那些交錯的線條,"他們明白,真正的力量不是蠻力,是讓族群不斷生長的智慧。"
鹿角老者的骨杖深深陷入泥土:"可我們的傳統..."話音未落,梁平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傷疤:"這是教族人冶煉青銅時被燙傷的,當時你說這是褻瀆神靈。"他指向遠處正在操練的年輕戰士,"那些孩子用連弩擊退敵人時,你還在念叨催情藤的古法。傳統?傳統不該是捆住手腳的繩索!"
夜風掠過山穀,帶著遠處勝利的歡呼。梁平蹲下身子,直視老者渾濁的雙眼:"你總說為了部落延續,可延續不是讓女人成為生育工具,不是讓戰士白白送死。是教會他們如何在這片土地上,活得像個人。"他的聲音突然哽咽,"難道你想看著,我們的孩子將來也變成彆人刀下的亡魂?"
老者的骨杖"當啷"墜地。遠處,梁平訓練的戰士們正列隊走來,他們手中的青銅兵器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像守護的屏障。
鹿角老者的膝蓋重重砸在滿是碎石的地上,褶皺縱橫的麵龐爬滿淚痕,渾濁的雙眼映著梁平身後列隊的戰士——那些曾被他視為叛逆者的年輕人,此刻手持改良的青銅兵器,目光堅毅如鐵。他顫抖著摸索到身旁的骨杖,卻沒有像往日般敲擊地麵宣示權威,而是將其輕輕橫放在梁平腳邊。
"我...我活了八十年,"老者的喉間發出風箱般的喘息,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天際,"見過十五個部落覆滅,看著族人把新生兒的夭折當作神明降罪...可直到今天,才知道我們錯得有多離譜。"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血沫濺在刻滿圖騰的骨杖上,"原來真正的神明,一直就在我們身邊。"
梁平彎腰欲扶,卻被老者推開。老人掙紮著跪直身體,向著部落祭壇方向重重叩首,白發掃過沾著血跡的土地:"列祖列宗在上!若今日的變革是違逆你們,就降罪於我一人!"起身時,他布滿老年斑的手緊緊攥住梁平的手腕,"帶著大家走吧,去那個...你說的,像河水般生生不息的地方。"
人群中傳來壓抑的啜泣聲。梁平轉頭,看見妻子抱著孩子站在戰士隊列前方,琥珀色的眼眸裡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亮。年輕戰士們紛紛單膝跪地,燧石與青銅兵器撞擊地麵的聲響,如同新的圖騰正在誕生。而鹿角老者倚著岩壁緩緩坐下,望著天邊初升的朝陽,布滿裂痕的嘴角終於揚起釋然的弧度——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終於觸摸到了比血脈延續更珍貴的東西。
暮色如血浸染崖壁時,鹿角老者已癱坐在祭壇的殘火旁。他顫抖的手指摳進刻滿圖騰的岩縫,將積攢一生的赭石粉末儘數揚起,暗紅的塵霧中,那些古老的野牛與巨虎仿佛在火中蘇醒。梁平衝上前時,正聽見老人氣若遊絲的禱詞:"地母啊...收下我這把老骨頭吧...換孩子們...換孩子們..."
老者凹陷的眼窩裡突然泛起奇異的光亮,枯槁的手掌死死抓住梁平的獸皮披風。"原來真正的傳承...不是血脈...是火種..."他劇烈咳嗽著,血沫濺在梁平胸前的青銅護心鏡上,映出祭壇上搖曳的殘燭。夜風卷著灰燼撲來,將老人最後的話語撕成碎片:"帶他們...活下去..."
梁平俯身想抱起老人,卻觸到一片冰冷。鹿角老者的頭無力地垂落,白發散在沾滿草藥汁液的祭壇上,那根象征族長權威的骨杖早已滾落崖邊,唯有頸間褪色的虎齒項鏈,還在隨著山風微微晃動。人群中爆發出壓抑的哭喊,梁平抬頭望向血色蒼穹,忽然想起初來部落時,也是這樣的黃昏,老人舉著骨杖將他擋在圖騰之外。
此刻,祭壇的餘燼突然騰起一簇火苗,照亮老者安詳的麵容。他緊閉的嘴角仍掛著釋然的笑意,仿佛終於卸下了八十年的重擔。梁平緩緩合上老人的雙眼,身後傳來妻子輕聲哼唱的搖籃曲,混著戰士們將青銅劍插入地麵的鏗鏘聲,在山穀間回蕩成新的戰歌——這一次,不再是為了征服,而是為了讓生命真正紮根於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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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幾位白發老者顫抖著撫摸鹿角老者逐漸冰冷的身軀,渾濁的淚水滴落在他褪色的虎齒項鏈上。"他十八歲時徒手搏殺猛虎,為部落奪回水源;五十歲那年瘟疫橫行,是他帶著年輕人冒死采來救命草藥..."為首的老者哽咽著,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撫平逝者蜷曲的手指,"到最後一刻,還在求神明庇佑族人..."
部落廣場燃起的篝火比往日高出三倍,火光照亮每一張肅穆的臉龐。梁平抱著老者浸透血跡的骨杖,看著族人們將象征榮耀的青銅兵器、滿載祈願的獸皮圖騰,一件件投入火中。當火焰吞沒老人最後的麵容時,人群突然爆發出蒼涼的長嚎,聲浪撞碎崖壁上的夜霧,驚起無數盤旋的夜梟。
"讓他的靈魂順著火焰升向太陽!"老巫醫將一把摻著草藥的粉末撒進火堆,騰起的青煙在空中幻化成展翅的巨鳥。火焰劈啪作響,仿佛老者仍在用骨杖敲擊大地,指揮著這場盛大的告彆。梁平望著衝天的火光,想起老人臨終前那句"帶他們活下去",喉嚨突然發緊——這把火不僅燒儘了一具軀體,更點燃了整個部落涅盤重生的希望。
當灰燼漸漸冷卻,梁平將老人的骨灰小心翼翼地埋在祭壇旁的藥草園中。月光下,新翻的泥土裡露出半截青銅箭頭,那是老者生前親自打磨的武器,此刻卻成了守護新生的界碑。遠處傳來嬰兒的啼哭與戰士的呼喝,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如同古老與新生的對話,在這片土地上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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