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世界,老城區。
一座淡黃與灰白相間的質樸房間內。
寬敞的大廳中央擺著一張長桌,桌邊沒有凳子,隻有三道形狀、深度各異的凹槽。
大壯母親讓眾人先在此等候一番,獨自飄進房間深處,隨後便傳來一陣窸窣聲響,像是在翻找些什麼。
大壯則在進門後就愣了神,它先是望向四周,目光掃過牆壁、地板、門框,熟悉而又陌生的滋味湧上心頭——它在原地發了很久的呆,灰白的眼珠一個勁地打量著大廳的各處細節,似乎想要看看真實的老家和記憶中有何不同。
然而,一切幾乎與過去彆無二致。僅在角落添了新家具,牆上裂縫多了幾道,另一邊的門框上多了一塊計算時日的金屬盤。除此之外,所有景象都與泛黃的記憶嚴絲合縫。
過了一段時間,大壯方才從這份緬懷裡醒過神,挪到桌旁的凹槽邊。
遲疑片刻後,它慢慢地、鄭重其事地向前挪了一步。
仿佛能聽到哢嚓一聲輕響。
大壯下盤的形狀與凹槽完美嵌合。
方九看到大壯的眼球裡流露出一瞬間的驚訝,隨之而來的便是難以言說的懷念與感動——它本以為自己出走多年,歸來時必然早已被風霜雨雪磨亂了輪廓,未曾想到時至今日,自己還是能完美地嵌進這桌邊給它預留的【位置】
它還是它,還是這個家裡最小的那個孩子,隻是最近稍微長大了些。
大壯眼神裡充滿欣慰,身體也微微地顫抖著。
方九等人識趣地站在旁邊,少見地沒有鬨出動靜,畢竟現在是大壯歸鄉的感動時刻,他們也不想打斷它的懷舊之旅。
不過方九敏銳地察覺到,懷裡的小機器人從剛才開始就不太安分——她的機體會時不時抖動兩下,底盤毛刷嗡嗡作響,虛擬光幕裡的小人抱著胳膊,望向大壯的眼神裡還難以遏製地流出幾絲羨慕。
【歸鄉】這個詞,對於502小隊的所有成員來說都具有一定的意義。
看到大壯先完成這一史詩級目標,心裡沒點羨慕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這時候就得輪到自己這個502小隊領導出馬。
方九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快速整理出一套安慰小東西的邏輯,接著用一個標準笑容起手,準備帶入連段。
“莉雅,你往……”
莉雅麵無表情地打斷道:“滾。”
“我還什麼都沒說呢。”方九嘴角一抽,“你反應這麼激烈乾嘛?”
“我還能不知道你?”虛擬光幕裡的小人仰起頭,雙手抱胸,一臉幽怨,“你肯定是打算說【哎呀莉雅你往好處想,雖然你失去了一整顆星球,但未來還是有可能把一切複原的,而且如果你現在真覺得缺少親情的滋潤,我可以勉為其難地當你一段時間的父親,來叫聲爸爸聽聽小寶貝】這樣是吧?”
方九不吭聲了。
因為莉雅說得全對。
可能措辭上稍微有些不同,但整體意思確實一絲不差。
莉雅沒好氣地鼓了下腮幫子,但一想到方九也是打算安慰自己,便也沒了脾氣,隻是擺了擺手:“你彆老操那沒用的心,之前那次我就想通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回家,不缺這點時間的。”
說到這裡,莉雅還樂嗬地看了眼旁邊的半龍人姑娘,“而且楊柳連她老家在哪都不知道,這點還不如我呢——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倒黴你說是吧。”
楊柳姑娘聞言眨了眨眼,順手喚出影子老爸,“但是我真有爸爸啊。”
小機器人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了,然後嗷地一下就衝向楊柳,方九在後麵猛力拽著一條機械臂啊,跟拽狗鏈子似的——不是怕莉雅真的弄傷楊柳,而是怕楊柳下意識反擊給小東西螺絲釘都打崩出來……
幸好就在這時,大壯母親回來了。
她頭上的晶體煥發著微弱的光芒,用靈能操控起兩個裝滿黃綠色稀釋液體的桶,緩慢地飄回客廳。
她先是來到方九等人麵前,身體微微前傾,做了個類似點頭的動作,隨後將其中一個木桶舉高過頭頂,石質身體微微抖動起來,外部崎嶇的輪廓互相摩擦著,發出嗡嗡的低鳴。
方九等人當然聽不懂這些石頭話,頓時看向大壯。
大壯則是連忙從凹槽中起身,來到母親背後,小心翼翼地撞了一下。
後者心領神會,飽含歉意地看了方九等人一眼,隨後提著桶回到桌旁,跟大壯一起嵌進各自的凹槽裡,緊接著將其中一個木桶交給大壯,兩塊暗紋礦石將木桶舉高到頭頂,然後同時倒下。
嘶嘶嘶——
某種不明酸性液體頓時澆滿全身,大壯母子的外殼發出陣陣腐蝕音效,同時一股熱騰的化學反應白煙從它們體表飄騰而起。
方九臉色驟變:“等會兒,剛才她是不是打算把其中一桶澆我們頭上?”
“好像是的……”小機器人瞪大眼睛,“剛才那段震動是在問我們要不要來一桶?”
楊柳這時才好像跟想起什麼似的,恍然大悟:“這好像是暗紋礦石文明的待客之道——就跟咱們這接待客人要用茶水或者點心一樣,它們遇到客人來訪都要拿出自家的酸性濃液沐浴對方的身體——而且從剛才那桶酸液的顏色來看,那應該是最高規格的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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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九大受震撼:“待客之道是拿酸液澆頭……”
跨物種文化這一塊啊,總是在離譜間又帶著幾分合理。
莉雅則是仰天感慨:“難怪壯族自治區那邊隔三差五就拿酸液對潑,我起初以為是鬨矛盾了,合著是那邊的潑水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