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激動與狂喜,
如同海嘯般席卷過客廳後,餘波仍在每個人心中劇烈蕩漾。然而,短暫的宣泄過後,現實的問題便立刻浮出水麵。
人終於找到了,那現在怎麼辦?
性情最為火爆急躁的劉樹茂猛地一抹臉,將縱橫的老淚胡亂擦去,霍然起身,聲音因激動而依舊帶著明顯的顫音,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急切:“備車!立刻備車!我現在就去把大哥接回來!一秒鐘都不能再讓他在外麵受苦了!”
說著,他轉身就要朝外走,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親自跳上吉普車,直奔千裡之外的華陽縣。
“站住!老三!”端坐著的劉樹義沉聲喝道。
他的聲音並不算特彆響亮,卻帶著一種曆經無數戰場洗禮、發號施令多年所沉澱下來的絕對威嚴和穿透力,瞬間定住了劉樹茂的腳步。
劉樹茂猛地轉過身,臉上寫滿了急切與不解,甚至帶上了一絲被阻攔的惱火。
他聲音不由得拔高,帶著質問:“二哥!你攔我做什麼?!大哥找到了!活生生的找到了!就在那彎河村!我們等了快一輩子,盼了快一輩子,現在眼看就能團圓了,為什麼不去接?!”
“難道你就不想立刻見到大哥嗎?你就不想立刻跪在他麵前,給他磕個頭,告訴他我們找得他好苦嗎?!”
“當年如果沒有大哥的入伍賣命錢,咱倆早都餓死了,哪有今日?”
他的話語如同連珠炮,情緒激動得眼眶再次泛紅。
劉樹義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用那雙深邃如古井、卻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沉沉地看著自己情緒失控的弟弟。
他緩緩地、極其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將翻騰的情緒硬生生壓回心底。
數秒後,
他才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卻帶著千鈞的重量,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
“老三,你的心情,我何嘗不懂?我比你這混小子更想立刻飛到大哥身邊!我這心裡……我這心裡……”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左胸心臟的位置,那裡正傳來一陣陣酸楚與狂喜交織的絞痛,“……像是被一隻手攥著,又疼又燙!但是,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亂!更不能衝動!”
他目光掃過劉樹茂,掃過一旁緊張關注的劉偉民,最後落在神色凝重的劉青山臉上,語氣變得更加凝重:“你睜開眼看看!看看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京畿重地,眼下是什麼局勢?多少雙眼睛明裡暗裡地盯著我們這些人?”
“你我兄弟二人好不容易從那爛泥潭裡爬出來……”
“如今一個執掌京畿衛戍,一個統率東海艦隊一方,位高權重,更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你我任何一點不合規矩、未經報備的異常舉動,會被多少人拿著放大鏡看?會被解讀出多少種完全意想不到的意思?”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卻更加語重心長:“大哥苦了一輩子,咱們好不容易盼到今日,難道要因為一時的衝動,授人以柄,給對手送去攻擊的彈藥,給正在全力推動新政、百廢待興的大局添亂,甚至……給大哥他老人家帶來意想不到的風險嗎?!”
“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貿然前去,消息走漏,會不會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反而驚擾了大哥平靜的生活?讓他晚年不得安寧?!”
這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冰水,兜頭澆在熱血上頭的劉樹茂身上。
他猛地怔住了,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
二哥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鉗子,精準地夾住了他衝動的神經。
他當然知道現在的局勢有多麼微妙和複雜,前幾年被審查、下放勞動的經曆如同夢魘,記憶猶新。
他隻是被找到大哥的巨大狂喜衝昏了頭腦,臉上的激動潮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不甘、沮喪和無奈的頹唐。
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雙手抱住頭,發出了一聲痛苦又壓抑的低吼:“那……那難道就這麼乾等著?!我……我難受啊!二哥!我心裡跟貓抓似的!”
劉樹義何嘗不難受?
他看著弟弟痛苦的樣子,自己的心也如同在油鍋裡煎熬,但他身居高位,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和理智。
他緩和了一下語氣,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不是乾等。是要謀定而後動,要確保萬無一失。”
他目光再次轉向劉青山,眼中充滿了渴望與一種小心翼翼的求證,“孩子……你那裡,有沒有你爺爺的近照?能不能……讓我們先看看?”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因為那是連接他與失散大哥之間的唯一可視的橋梁。
劉青山立刻點頭,語氣肯定:“有。我來燕京之前,一個報社的朋友去彎河探望時,帶去了相機,我讓他幫我們拍了一些照片,其中就有一張全家福。家裡人全都在。”
“全家福?!”
劉樹義和劉樹茂幾乎同時失聲重複道,然後欣喜若狂,一張普通的全家福,在此刻,對於苦苦尋覓了數十年的他們來說,不啻於無價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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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能真切“看到”大哥如今模樣的唯一途徑!
劉樹義呼吸明顯急促起來,身體前傾,再也維持不住之前的沉穩,急聲道:“快!拿來看看!現在就拿來看看!”
那語氣中的急切,暴露了他內心同樣洶湧的情感。
劉青山略帶歉意地搖頭:“照片我沒帶在身上,出來時沒想到會……”
“偉民!”
劉樹義立刻轉向孫子,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立刻開車,帶青山回學校!用最快速度,把照片取回來!注意,要確保照片完好無損!”
最後一句,他叮囑得異常鄭重。
“是!爺爺!保證完成任務!”劉偉民“唰”地站起身,挺直腰板,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神情嚴肅。他深知這張照片對兩位爺爺意味著什麼。
劉青山也立刻點頭:“好,我這就去拿。”
兩人不再有片刻耽擱,轉身快步離開了客廳,腳步聲迅速消失在庭院之中。
……
回去的路上,
那輛軍綠色吉普車開得又快又穩,卻比來時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急切和一種悄然改變的氛圍。
劉偉民雙手緊握方向盤,目視前方,但嘴角卻抑製不住地向上揚起。
他側頭飛快地瞥了劉青山一眼,眼神裡的情緒複雜極了,有難以置信的驚喜,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更有一種驟然拉近的、血脈相連的親切感。
“真他娘的……像做夢一樣!”
他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笑,也帶著感慨,“青山,不,我以後得叫你……堂弟?哈哈!我可比你大啊,我是52年的,你是55年的,我比你大3歲!”
“真沒想到,咱們竟然真是一家人!血濃於水的一家人!那天在禮部門口,我就覺得你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心裡就咯噔一下,鬼使神差地就多看了好幾眼,回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才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跟爺爺提了一嘴……”
“沒想到,真就這麼巧!就這麼把家裡幾十年的心結給解開了!這要不是天意,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哈哈哈……”
他越說越興奮,話匣子徹底打開了:“說起來,青山,你是真的這個!”
他空出右手,翹起了大拇指,語氣充滿了由衷的欽佩,“你的事,我後來詳細看了報紙,也聽圈子裡的人議論過。高考狀元被人頂替,天大的冤屈啊!擱一般人,要是知道真相的話……早就鬨得天翻地覆了,或者可能就一蹶不振了。”
“可你呢?”
“硬是能忍下這口惡氣,不動聲色,埋頭苦讀,硬是靠真本事,一首《一代人》橫空出世,名動天下!先立穩了腳跟,贏得了巨大的聲望和社會關注度!”
他頓了頓,語氣中的讚歎之情更濃,又道:“然後,你不是選擇直接去告狀,而是彆出心裁,寫了那部《平凡之路》。”
“妙啊!實在是太妙了!先在小說裡把事件藝術化地呈現出來,引起全國讀者巨大的共鳴和討論,把輿論聲勢造足,占據了絕對的道德高地,把所有人的情緒都調動起來,最後才在關鍵時刻……”
“悍然亮劍,一擊必殺!”
“讓劉金貴那幫敗類徹底身敗名裂,永無翻身之日!”
“這步步為營,這謀略耐心,這翻雲覆雨的手段……嘖嘖嘖!”
“厲害!真是太厲害了!我劉偉民很少佩服誰,但你這一套組合拳,我是真服了!心服口服!”
他甚至模仿著劉樹義的語氣,嘿嘿笑道:“我爺爺私下裡都誇你呢,說你這後生,看著年輕,但心性之沉穩,忍功之了得,謀定而後動,頗有古之大將之風範!是能成大事的人!”
聽著劉偉民這番滔滔不絕、充滿敬佩的誇讚,劉青山倒是顯得頗為平靜。
他隻是微微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一絲曆經磨難後的淡然與通透,他淡淡笑道:“偉民哥,你過獎了。其實哪有什麼神機妙算、胸有成竹?”
“說到底,都是被逼出來的罷了……”
“但凡有彆的路走,誰願意繞這麼大圈子,活得這麼累?”
“當時的現實就是,劉富貴、劉金貴在華陽縣一手遮天,我和他們力量對比懸殊,硬碰硬無異於以卵擊石。除了暫時隱忍,積蓄力量,等待一個能徹底掀翻他們的時機,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活下去,並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而已。”
劉偉民用力點頭,表示完全理解:“我懂!正因為處境如此艱難絕望,才更顯得你厲害!這份心智和韌性,絕非常人能有!我是打心眼裡佩服!”
他說著,語氣轉而帶上了一絲憤懣和不平,“可惜我知道這事太晚了,報紙登出來的時候,都已經判了!要是我早知道……唉,估計我也做不到你這樣乾淨利落,能把他們連根拔起,直接送上刑場……”
“以我家的能量,最多也就是想辦法讓他們把牢底坐穿。還是你厲害,把事情搞得舉世皆知,形成了全民審判的滔天巨浪,這才不得不依法重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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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招借力打力,用的真是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