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青山暗自思量著李邦彥高升對彎河未來發展的深遠影響時,
坐在他對麵的二爺爺劉樹義忽然眉頭微蹙,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他放下手中的粗瓷茶碗,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地看向劉青山,帶著一絲求證的語氣插話問道:“青山,你們剛才一直在說的那個李邦彥……是哪個李邦彥?”
“他原來是不是在西北省計劃委員會主持工作的那位?”
劉青山被這突如其來的具體問題問得一愣,二爺爺遠在燕京,竟對西北省一位地方乾部的任職情況如此清楚?
他隨即迅速反應過來,肯定地點了點頭:“對,二爺爺,就是他!李邦彥主任,之前確實是西北省計劃委員會的一把手,負責全省的經濟計劃工作。您……怎麼會知道他?難道您和他相識?”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好奇和探究。
劉樹義緩緩搖了搖頭,花白的鬢角在光影下顯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窯洞的土牆,投向了遙遠的燕京:“談不上認識,從未有過私下交往,更未曾謀麵。”
然而,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凝重而意味深長,“不過,這個名字,我確是知道的。而且,近來還聽到了一些關於他的……算是上層的風聲。”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進一步解釋道:“前些日子,我去向領導彙報工作的時候,在聆聽指示和閒聊的間隙,聽領導隨口提了一嘴。”
劉樹義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傳達重要信息的鄭重,“領導對李邦彥在西北省,具體來說,就是在你們彎河大隊搞的那個‘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試點,表示非常滿意!”
“領導當時說,彎河大隊的實踐成果,是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確實是解決當前困擾全國千千萬萬個農村大隊糧食產量長期低下、社員群眾普遍吃不飽飯、甚至時常餓肚子困境的最行之有效的政策!”
“在現階段,這甚至可以說是激發億萬農民生產積極性、迅速提高糧食產量、解決溫飽問題的唯一正確出路!”
“其成功的示範意義和下一步大規模推廣的價值,非常非常重大!”
聽到這裡,
劉青山心中猛地一動,一股混雜著驚訝與欣喜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是真沒想到,李邦彥的名字和他主導的彎河試點,竟然已經傳到了二爺爺那位位高權重的領導耳中,並且得到了如此高度的肯定!
能被那樣層級的領導掛在嘴邊提及並褒獎,這基本上就意味著,李邦彥此人已經進入了最高層的視野,可謂是“簡在帝心”了!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李邦彥的政治前景已經鋪就了一條金光大道,其未來的道路將會是何等寬廣、何等光明?
這幾乎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了!
‘怪不得……’
劉青山暗自思忖,腦海中將線索串聯起來,‘怪不得爺爺之前說在廣播新聞裡聽到,李邦彥已經升任西北省的副手了。現在看來,這恐怕僅僅隻是一個開始,一個信號。’
‘憑借彎河這份沉甸甸、具有全國性示範意義的政績,再加上最高層的賞識和肯定,他未來的仕途,絕對還會繼續高升,前景不可限量!’
正當劉青山沉浸在對這一驚人消息的深層解讀和其對彎河未來戰略意義的權衡中時,劉樹義卻將愈發探究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提出了一個更為關鍵和核心的問題,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青山,聽你剛才話裡的意思,以及你對此人動向的關切程度……”
“你和這個李邦彥,私底下的關係,似乎很不一般?你一個尚在求學階段的年輕後生,怎麼會與他這樣級彆的領導乾部建立起如此密切的聯係?這中間,究竟有什麼特彆的淵源?”
劉青山聞言,從容地笑了笑,他知道這個問題關乎信任和家族的知情權,必須坦誠以告。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笑著解釋道:“二爺爺,您可能有些誤會了。我和李邦彥主任本人,其實並不算熟識,至少沒有深入的私人交往,更多是出於對彎河發展的公心關注。”
“但是,我和他的兒子李長征,關係非常深厚,是真正共過患難、可以托付的交情。”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開始娓娓道來……
“前幾年,李邦彥被調查,下放改造。李長征也受到牽連,被派到我們彎河大隊插隊當知青……”
“那時候,咱們這黃土高原上的窮山溝,條件您是想象不到的艱苦。社員們家家戶戶都吃不飽飯,年年春荒,青黃不接的時候,連稀粥都喝不上溜。城裡來的這些知青娃娃們,一來根本不會侍弄莊稼,二來身子骨也比不上咱們自小吃苦的農村娃結實,掙的工分自然就少得可憐,分到的口糧更是杯水車薪。”
“他們幾乎是天天挨餓,臉上都帶著菜色……”
“最難熬的那段日子,山上的榆樹皮、能勉強下咽的野菜,都快被他們找遍、啃光了,真是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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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低沉下來,帶著對往昔歲月艱辛的沉重回憶,那回憶不僅關乎他人的苦難,也深深刺痛著他自己的心。
那個時候,何止是城裡的知青在挨餓,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掙紮在溫飽線的邊緣,苦苦煎熬?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在縣裡讀初中、高中的那些年。
每天清晨,天還沒亮透,他就得揣著冰涼梆硬的乾糧,徒步十幾裡山路趕往學校。
那所謂的“乾糧”,永遠是摻著麩皮、甚至帶著些許黴味的黑窩窩頭,粗糙得剌嗓子,咽下去的時候,能清晰地感覺到它順著食道艱難下滑的軌跡,每一下都帶著一種生理性的抗拒。
學校的食堂,對於大多數農村孩子來說,是個奢侈的地方。
午飯時間,條件稍好點的同學,或許還能掏出一分、兩分錢,買上一份不見油星的水煮蘿卜或者清湯白菜。
而他,
更多的時候,連這一分錢都掏不出來。
他隻能默默地坐在角落,啃著自己帶來的黑窩窩頭,看著彆人碗裡那一點點寡淡的綠色,聞著那一點點微乎其微的菜香,胃裡空得發慌,心裡酸澀難言。
最讓他記憶深刻,也最不願提起的,是等到同學們都吃完飯散去,食堂裡隻剩下收拾碗筷的聲響時,他才敢悄悄走過去。
他會走到那個盛放剩菜的大鋁盆邊,趁著沒人注意,快速地將盆底殘留的那點渾濁的、已經涼透的菜湯小心翼翼地倒進自己的碗裡。
那湯水裡,或許漂著幾片爛菜葉,或許什麼都沒有,隻是帶著鹹味和彆人碗裡刷下來的油花。
然後,
他會把手裡乾硬的黑窩窩頭一點點掰碎,泡進那點可憐的湯水裡,等待著窩窩頭稍微軟化一些,再閉上眼睛,幾乎是憑著意誌力,硬生生地往下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