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輛黑色的皇冠轎車，
在無數路人或羨慕或好奇的目光中，穩穩地停靠在王府井百貨大樓前的廣場上時，劉勁草和劉紅苕的呼吸，幾乎在同一時間停滯了。
“我……我的老天爺……”
劉勁草扒在車窗上，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徹底傻在了那裡。
眼前的景象，已經完全超出了他那顆來自西北山溝溝的、最貧瘠的想象力所能描繪的極限。
那根本不是一棟“樓”，那是一座山！
一座由灰色磚石和巨大玻璃構築而成的、雄偉到令人心生敬畏的商業巨山！
樓體高大巍峨，一眼望不到頂，正門上方，懸掛著一枚巨大的紅色五角星，在冬日午後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樓頂上，幾麵鮮豔的紅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帶著一種屬於國家門麵的、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氣派。
最讓他們感到震撼的，是那幾乎占據了整個一樓外牆的、巨大無比的玻璃櫥窗！
那玻璃擦得一塵不染，光可鑒人，透過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麵陳列著的、他們從未見過的、五光十色的商品。
穿著時髦呢子大衣的塑料模特，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彩色布料，琳琅滿目的各色吃食，還有一台台造型新穎的電視機……
而在大樓前那寬闊的廣場上，更是人山人海，人聲鼎沸！
那黑壓壓的人潮，比他們向陽公社一年一度最熱鬨的趕大集時的人數，還要多上百倍！
無數輛嶄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如同過江之鯽般彙成一道道鋼鐵的洪流，清脆的車鈴聲此起彼伏，交織成一首獨屬於這個時代的、繁華的交響曲。
劉紅苕同樣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失魂落魄。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自己身上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粗布棉襖的衣角，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自卑與向往的複雜情緒。
她看到，從那扇巨大的旋轉玻璃門裡進進出出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啊？！
男人們穿著筆挺的中山裝或是藏藍色的乾部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神情自信而又從容。
女人們，則更是讓她看花了眼。
她們穿著剪裁合體的毛呢子大衣，脖子上圍著鮮豔的紗巾，腳上是鋥亮的小皮鞋，甚至還有人燙著時髦的卷發，臉上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名為“驕傲”的神采。
這些人，和她，仿佛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
“下車吧。”
劉青山的聲音，將兄妹二人從巨大的震撼中喚醒。
當他們跟隨著劉青山和朱霖，真正踏上那片光潔的水磨石廣場時，劉勁草甚至感覺自己的雙腿都有些發軟。
他緊張地跟在劉青山身後，東張西望，眼睛瞪得像銅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衝撞了哪位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城裡人。
“走，我們進去。”
劉青山和朱霖走在最前麵，神態自若。
當他們跟隨著人流，穿過那扇神奇的、會自動旋轉的玻璃大門，走進百貨大樓內部的瞬間，一股夾雜著暖氣、香水、雪花膏和新布料味道的、溫暖而又芬芳的熱浪，撲麵而來！
兄妹二人，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呆若木雞。
“哇——！！！”
劉勁草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驚歎，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充滿了鄉土氣息的驚呼。
大！太大了！
亮！太亮了！
眼前的景象，已經不能用“商店”來形容，那分明就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天花板上，懸掛著一排排長長的、發出“滋滋”聲的日光燈管，將整個一樓大廳照得亮如白晝。
地麵，是能清晰地倒映出人影的光滑水磨石。
一排排整齊劃一的玻璃櫃台，在燈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櫃台裡，陳列著琳琅滿目的商品，看得人眼都花了。
劉紅苕更是被化妝品櫃台那邊飄來的、一股她從未聞過的、濃鬱而又迷人的香氣所吸引。
她看到，櫃台裡擺放著一瓶瓶包裝精美的雪花膏、蛤蜊油，甚至還有一些小巧的、裝著紅色膏體的口紅。
幾位打扮時髦的年輕姑娘，正圍在櫃台前，興致勃勃地挑選著，她們臉上的那種自信與從容，再次深深地刺痛了劉紅苕的心。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因為常年乾農活而有些粗糙的臉頰，又看了看自己那身臃腫的棉襖，一股強烈的、想要改變的欲望，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筍，在她心中瘋狂地滋生起來！
“彆傻站著了。”
劉青山看著他倆那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模樣，好笑地說道，“今天咱們的任務，就是購物。走，先去二樓，從頭到腳，給你們換一身新的！”
……
二樓是服裝區。
這裡的景象，更是讓劉紅苕和劉勁草眼花繚亂。
“來，三哥，先給你挑。”劉青山領著劉勁草，來到男裝區。
“今天天冷，先給你們買件最暖和的。”劉青山的目標很明確，他直接領著幾人來到了一個掛著“羽絨服”招牌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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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絨服？”劉勁草和劉紅苕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這個詞，對他們來說，完全是陌生的。
朱霖笑著為他們解釋：“這是一種新式樣的棉襖，裡麵填充的不是棉花，是鴨絨，又輕又軟，但比棉襖可暖和多了！”
劉勁草將信將疑地伸手摸了摸一件掛在那裡的深藍色羽絨服，那蓬鬆柔軟、幾乎感覺不到重量的觸感讓他驚奇不已：“這麼輕飄飄的，能暖和？”
“試試就知道了。”
劉青山不由分說地取下一件尺碼合適的，直接塞進了劉勁草的懷裡，推著他的後背，將他推進了試衣間。
片刻之後，當劉勁草從試衣間裡走出來時，他臉上的表情，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與不可思議。
“暖和……太暖和了！”
他感受著身上那股瞬間升騰起來的暖意，結結巴巴地說道，“額……我就在裡麵穿了這麼一會兒，後背都感覺要出汗了！這……這比我那件老羊皮襖子還暖和！”
更讓他驚奇的是，這件衣服穿在身上，幾乎感覺不到重量，活動起來也毫無束縛感。
他看著鏡子裡那個穿著新式外套、顯得精神抖擻的自己，臉上滿是驚喜。
“好看！真精神！”朱霖由衷地讚歎道。
“就這件了。”劉青山當機立斷。
他看了一眼價簽——120元。
劉勁草也看到了那個數字，臉上的驚喜瞬間變成了驚恐，他幾乎是本能地就要伸手去脫衣服：“不行不行！太貴了！老四，這……這一件衣服，頂咱們家半年多的口糧了！額不要！”
“三哥！”
劉青山按住他的手，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今天出來，都聽我的。你要是再推三阻四，就是不把我當弟弟看。”
他又放緩了語氣，笑道：“再說了，我給自家哥哥買件衣服，天經地義。錢的事，你不用管。”
在劉青山的“強權”之下，劉勁草最終隻能滿心忐忑地“被擁有”了這件天價的羽絨服。
但這，僅僅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