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神海的血色星雲,在巨大如參天古樹的古神指骨遺跡前,也顯得黯淡而渺小。那根斜指虛空的指骨,如同亙古凝固的巨神遺骸,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蒼涼與威嚴。而在指骨根部,依托著嶙峋骨刺的支撐,一座更加詭異、更加令人心悸的建築拔地而起——由億萬根慘白、扭曲的古神脊椎化石堆疊而成的龐大祭壇。
祭壇表麵並非平整,而是無數脊椎骨節相互虯結、擠壓、刺出,如同被強行凍結在死亡瞬間的痛苦掙紮。每一節粗大的骨節上,都深深烙印著無數細密的凹痕,那不是風化的痕跡,而是億萬年前,被這脊椎主人吞噬、禁錮、最終在永恒痛苦中化為枯骨的生靈,在絕望中留下的最後抓撓印記。一種無聲的、凝固到極致的嘶吼,仿佛直接穿透了時間的阻隔,在每一個注視者的靈魂深處瘋狂震蕩。
陳墨白站在祭壇腳下,渺小得如同塵埃。巨大的骨影投下,將他完全籠罩在冰冷死寂的陰影裡。他仰望著這由痛苦和死亡堆砌而成的造物,頸後的牧星者紋章傳來陣陣灼熱,仿佛與這座祭壇產生了某種古老而邪惡的共鳴。祭壇頂端,隱隱透出暗紅色的光芒,如同緩慢搏動的心臟,每一次明滅,都讓整個葬神海的血色星雲隨之微微脈動。
“這就是……剝離她們的地方?”淩霜的聲音在陳墨白身側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微微仰著頭,冰藍色的長發在血色星雲暗淡的光線下也仿佛染上了一層不詳的紅暈。她的左眼,那枚深邃如宇宙黑洞的歸墟之瞳,此刻正凝視著祭壇頂端那搏動的紅光,眼瞳深處似乎有細小的漩渦在不安地旋轉。
暗影弦姬那虛無縹緲的身影懸浮在另一側,她周圍的空間微微扭曲,散發出陰冷的怨念波動。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祭壇,那由純粹怨念凝聚的麵孔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空洞。
守鐘人佝僂的身影,如同祭壇本身一塊剝落的碎骨,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們前方。他那身破敗的灰色長袍,仿佛也沾染了骨灰的顏色。他緩緩轉過身,渾濁的眼珠掃過淩霜,掃過暗影弦姬,最後落在陳墨白身上。
“時律剝離陣,牧者最後的禁忌之術。”守鐘人的聲音乾澀沙啞,像砂紙摩擦著朽木,“以時間為刃,斬斷糾纏的命運之絲。代價……”他枯槁的手指指向祭壇頂端那搏動的紅光,“需要錨點,需要燃料。錨點,是這座以古神痛苦脊椎為基的祭壇本身,它凝固了死亡瞬間的時間碎片。燃料……”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陳墨白頸後,“是牧星者的血。”
他的目光轉向淩霜和暗影弦姬:“還有你們,糾纏的魂靈本身。”
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了陳墨白的心臟。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尖幾乎要嵌進掌心。他並非沒有預料到風險,但當這代價被守鐘人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出來時,那沉甸甸的分量才真正壓在了心頭。
“燃料……是生命?”淩霜的聲音冷了下來,冰藍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守鐘人緩緩搖頭,動作僵硬得如同牽線木偶:“是存在。剝離的是糾纏的‘存在’,消耗的亦是維係‘存在’之本源。此陣一旦開啟,無論成功與否,你們……”他渾濁的目光掃過淩霜和暗影弦姬,“都將不再是完整的‘自己’。而牧星者的血,是點燃這禁忌之火的引信,亦是維係剝離後脆弱的‘存在’不至於立刻崩散的唯一鎖鏈。”
他不再多言,伸出那隻枯瘦得隻剩皮包骨的手,指向祭壇中央最高處的一個平台。那裡光禿禿的,隻有一圈圈由暗紅色能量勾勒出的、極其複雜玄奧的符文陣列,正隨著祭壇頂端紅光的搏動而明滅閃爍。
“上去吧。雙生之影,歸於其位。”守鐘人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古老韻律。
淩霜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似乎也無法驅散心中的凝重。她看了一眼身旁扭曲的暗影弦姬,後者那怨念凝聚的形體微微波動了一下。沒有言語,兩道身影,一實一虛,一冰藍一暗影,同時飄身而起,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落向那符文陣列的中心。
當她們的腳尖觸及冰冷粗糙的骨麵時,嗡——
整個祭壇猛地一震!億萬根脊椎化石仿佛活了過來,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和骨頭碰撞的悶響。頂端那搏動的紅光驟然熾烈,如同血色的太陽在祭壇上方點燃!一道直徑足有數米的暗紅色光柱,自穹頂紅光核心轟然落下,精準地籠罩住平台上的淩霜和暗影弦姬!
“呃啊——!”
淒厲的尖嘯瞬間撕裂了葬神海的死寂!那並非一人所發,而是淩霜與暗影弦姬融合疊加的、飽含極致痛苦的嘶喊!
光柱之中,景象詭異絕倫!
淩霜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巨力在將她從內部撕開!她的左眼,歸墟黑洞瘋狂旋轉,深邃的黑暗幾乎要吞噬周圍的光線,眼眶周圍細小的血管根根暴起,呈現出可怕的紫黑色。而她的右半邊身體,皮膚下竟詭異地浮現出另一張模糊扭曲的麵孔輪廓——那是暗影弦姬怨毒而痛苦的容顏!那半張臉掙紮著,似乎要脫離淩霜的皮肉束縛,尖嘯聲正是從這張臉的嘴裡發出!
暗影弦姬的怨念之軀則變得極不穩定,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墨汁,劇烈地翻滾、沸騰。她的身體同樣在撕裂,屬於淩霜的冰藍色靈光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不斷從她漆黑的軀體中被強行剝離出來,又在怨念的拉扯下重新融合!
兩人在光柱中,如同兩片被強行縫合又不斷被撕扯的布帛。分離的瞬間,能看到彼此清晰的輪廓,下一秒,無形的力量又將她們狠狠粘合在一起,爆發出更劇烈的能量衝擊和靈魂層麵的慘嚎!每一次分離與粘合,都伴隨著肉眼可見的、細微的時空裂紋在她們身體接觸的邊緣一閃而逝!
“守鐘人!”陳墨白看著光柱中承受著非人折磨的兩人,心急如焚,朝著祭壇邊緣那個枯槁的身影大喊。
守鐘人仿佛沒有聽見。他佝僂著背,一步一步,如同朝聖,又如同走向刑場,踏上了通往祭壇核心平台的骨階。他口中開始吟誦,那是一種陳墨白從未聽聞過的古老語言,音節艱澀、沉重、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每一個音節的吐出,都讓祭壇的震動加劇一分,讓那暗紅光柱更加凝實一分。
隨著他的吟唱,祭壇頂端那巨大的紅光核心猛地投射下無數道細密的紅色光線,如同活物般纏繞上守鐘人枯瘦的身體。光線所過之處,守鐘人那身破敗的灰袍無聲無息地化為飛灰,露出他乾癟如骷髏般的身軀。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他的皮膚在紅光纏繞下迅速變得透明,顯露出皮囊下並非血肉,而是無數細小的、如同沙粒般流淌的金色光點!這些光點構成了他的骨骼、他的內臟,此刻正被那紅光貪婪地抽取著,如同點燃的燈油!
“以我殘存之時骸……點燃……剝離之刃……”守鐘人的吟誦變得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伴隨著他身體的劇烈顫抖。他那枯瘦的手指卻異常穩定,沾滿了從自己透明皮膚下滲出的、如同熔融黃金般的粘稠液體——那是他存在的本源!
他猛地將沾滿“金血”的手指,狠狠按在平台邊緣一個最為巨大、最為扭曲的符文之上!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進冰雪!刺耳的聲音伴隨著刺目的白煙升起!
那枚符文瞬間被點燃!暗紅色的光芒被染上了一層神聖而慘烈的金邊!緊接著,如同燎原之火,金色的光芒沿著符文陣列的紋路瘋狂蔓延!整個龐大的時律剝離陣瞬間被徹底激活!無數古老玄奧的符文亮起,釋放出比之前強烈百倍的時空波動!
轟!
籠罩淩霜和暗影弦姬的光柱驟然收縮!強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光柱核心處,時間仿佛被切割成了無數碎片!淩霜和暗影弦姬的身影在劇烈的能量風暴中徹底模糊,隻能看到一團瘋狂扭動、試圖分離的冰藍與暗影的能量體!尖銳到超越聽覺極限的嘶鳴幾乎要撕裂人的靈魂!
“熵!”
陳墨白在強光與靈魂尖嘯的衝擊下,幾乎是憑著本能嘶吼出聲。他頸後的紋章滾燙如火,全身的弦維感知在這一刻提升到極限,清晰無比地“看”到了祭壇法陣全力運轉時,那從時空裂隙中溢散出來的、混亂而磅礴的原始時空能量!
“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