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混沌而自由的色彩,在張帆的意誌中飛速褪去。
一種強烈的、無法抗拒的墜落感,攫住了他的全部意識。
並非下墜,而是回歸。
冰冷的、粗糙的觸感從背部傳來,帶著鹹腥的海風,灌入他的口鼻。張帆猛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喘息都牽動著全身每一寸肌肉,酸痛如同潮水。
他睜開眼。
不是醫院的慘白天花板。
天空是鉛灰色的,厚重的雲層壓得很低,仿佛隨時都會傾覆下來。身下是嶙峋的黑色礁石,被經年累月的浪潮衝刷得坑坑窪窪。
他坐起身,環顧四周。
這是一座孤島,或者說,隻是一片突出海麵的巨大礁石。黑色的海水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島嶼邊緣,卷起白色的、混雜著某種腐敗氣息的泡沫。
這裡是哪裡?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朱淋清的識海世界,停留在那個金色國度的崩塌。
“咳……咳咳……”
身旁傳來一陣壓抑的嗆咳。
張帆立刻轉頭。朱淋清就躺在他旁邊不到兩米的地方,正掙紮著側過身,將口中的鹹水吐出。她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但那雙緊閉的眼睫,終於顫動了一下,緩緩掀開。
一雙清澈的瞳孔。
在那瞳孔的最深處,殘留著兩點針尖大小的、無法磨滅的金色印記。
她看著陌生的天空,茫然了數秒,然後遲緩地轉動脖頸,對上了張帆的視線。
兩人都沒有說話。
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空氣中彌漫著沉默,比呼嘯的海風更加沉重。他們就像兩件被隨意丟棄的工具,在一場無人知曉的戰爭後,被遺忘在這個世界的角落。
“我們……出來了?”朱淋清先開了口,她的嗓子乾澀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砂紙磨出來的。
“出來了。”張帆應道,他嘗試活動了一下手指,卻發現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耗費巨大心力。他乾脆放棄,任由自己癱坐在冰冷的岩石上。
“這裡……”朱淋清撐起上半身,動作緩慢而僵硬,“不是醫院。”
“顯而易見。”張帆的回答簡短得近乎冷漠。他不是有意如此,而是精神的消耗已經讓他無力組織更複雜的句子。
朱淋清沒有在意他的態度。她低下頭,攤開自己的手掌,反複翻看,仿佛在確認這具身體的歸屬權。許久,她抬起手,輕輕觸碰自己的眉心。
那裡已經恢複了光潔,但她似乎能感覺到皮膚之下,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我能感覺到。”她的話語裡帶著一種奇異的腔調,既有恐懼,又有一絲無法抑製的亢奮,“那個東西……朝聖者……它的一部分,留在了我身體裡。”
張帆沒有作聲。他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他的意誌沉入體內,直接鎖定了那枚黑金色的裁決死印。
死印的光焰依舊,但在那核心處,多了一樣東西。
它不是碎片,更像是一段被強行截取下來的、凝固的邏輯。冰冷、純粹、絕對,不帶任何情感,隻是作為一種“規則”存在於那裡。
邏輯錨點。
這就是朝聖者留下的“遺產”。
張帆嘗試去觸碰它,指尖的意誌剛一靠近,就感覺到一種被“定義”的錯覺。仿佛他的存在,他的概念,都被這枚錨點重新進行了一次底層編譯,變得更加堅固,也更加……不容更改。
“你也一樣,對嗎?”朱淋清忽然問。
“我的死印捕獲了一部分。”張帆沒有隱瞞,“它稱之為‘秩序’的權柄碎片。”
“權柄……”朱淋清咀嚼著這個詞,她緩緩站起身,儘管雙腿還在不受控製地打戰。她走到礁石邊緣,任由冰冷的海風吹拂起她的長發。
“我不覺得這是好事。”張帆開口,打破了沉默,“朝聖者最後的話,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