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五環外的一個普通小區,空氣裡彌漫著夏日的粘稠與沉悶。
楊山縮在客廳沙發的小小一角,手裡捏著遙控器,視線卻空洞地凝固在電視屏幕上閃爍跳躍的光影裡。
廚房傳來尖銳的“哐當”一聲,是鍋鏟重重砸在灶台上的脆響,緊接著妻子李麗那帶著冰碴子的聲音穿透了薄薄的隔斷牆,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楊山!
你是死人啊?
沒看見洗碗池都堆滿了?
等著我伺候你呢?
一天天的,窩囊廢似的,就知道攤在那兒!
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要不是當年看你那張臉還算周正,誰稀罕和你這窮得叮當響的男人結婚?”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紮在楊山心口最酸軟的地方。
他條件反射般地繃緊了背脊,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遙控器,塑料外殼發出輕微的呻吟。
十幾年了,這些話早已聽得耳朵起繭,麻木之下,那深入骨髓的鈍痛卻從未消減半分。
他默默起身,垂著眼,腳步放得極輕,挪到廚房門口。
水槽裡確實堆滿了油膩的碗盤,無聲地嘲笑著他的“懶惰”。
他挽起袖子,擰開水龍頭。
冰涼的自來水嘩嘩衝下,他拿起洗碗布,機械地擦拭著。
“爸!”
女兒李娜娜趿拉著拖鞋,抱著一大袋薯片晃悠過來,倚在門框上,眼神掃過楊山佝僂的背,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
“你洗個碗能快點嗎?
擋著路呢,我還想拿飲料。”
她語氣裡的不耐煩,像極了她的母親。
楊山喉結滾動了一下,把湧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默默側了側身,讓出狹窄的通道。
女兒身上那股甜膩的香水味混合著薯片的油炸氣息飄過,他隻覺得胸口更堵了。
水聲嘩嘩,掩蓋不住客廳裡李麗絮絮叨叨的數落,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話:
他沒本事,賺不來大錢,害她和女兒在親戚朋友麵前抬不起頭,當初瞎了眼才嫁給他這個山溝溝裡爬出來的窮光蛋……
楊山的手浸泡在油膩的冷水裡,思緒卻飄回了遙遠的湘西鳳凰村。
破敗的老屋,昏暗的油燈,母親在灶台前忙碌的、過早佝僂的身影,兄弟姐妹們擠在狹窄房間裡的窘迫……
上一次離家,還是十幾年前他決定“入贅”之前。
為了那筆家裡砸鍋賣鐵也湊不齊的彩禮,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生養他的土地,從此再沒敢回頭。
羞愧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日夜壓在心口。
“我們……過兩天不是要去湘西旅遊嗎?”
楊山終於鼓起全身的勇氣,趁著李麗數落間隙換氣的空檔,聲音乾澀地插了進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廚房裡的水聲似乎都停滯了一瞬。
李麗猛地扭過頭,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在他臉上:
“湘西?
旅遊怎麼了?
你還想去哪兒撒野?”
“不是撒野!”
楊山感覺後背滲出了冷汗,他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妻子審視的目光,聲音努力平穩:
“我是說……鳳凰村,就在附近……我想……想順路回去看看……看看我媽,還有……小弟,大姐小妹他們……”
最後幾個字,幾乎耗儘了力氣。
“回鳳凰村?”
李麗的聲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充滿了荒謬和嫌惡:
“回那個鳥不拉屎的窮山溝?
看那幾間下雨天漏雨、刮風天透風的破土房?
楊山,你腦子被門夾了還是進水了?
這麼多年不回去,我看你挺明白的啊,現在發什麼神經?
那種地方,狗窩都比你們家房子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