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窪的風雪似乎被帝王的怒火短暫壓製,村口那兩具釘在木枷裡的身軀——昏死的趙德財與癱軟的趙奎——成了冰冷權力最直白的注腳。緹騎押解著哭嚎的趙家男丁,驅趕著戰戰兢兢的村民清理河灘、拆卸受損的筒車部件。墨衡裹著駱養性解下的厚氅,在兩名錦衣衛的護送下,深一腳淺一腳地消失在通往西山的茫茫雪幕中,背影倔強而疲憊。
趙琰沒有立刻離開。他勒馬立於河灘高地,玄色貂裘在朔風中翻卷如旗。腳下,是螻蟻般勞作的村民和那架兀自倔強轉動、汲起冰冷河水的“強汲筒車”;身後,是帝國心臟紫禁城的方向,那裡盤踞著張廷玉的陰雲、鹽商的獠牙和太後的製衡。
【係統:關鍵人才“墨衡”脫離致命威脅。忠誠度+10。格物院項目“水力鼓風”進度恢複,預計延遲:3天。消耗國運點:0武力乾預)。】
冰冷的提示音帶來一絲寬慰,但旋即被更深的緊迫感取代。
“陛下,”馮保幽靈般出現在馬側,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風雪也凍不僵的凝重,“陳元急報:引岸置換密旨已抵川、粵、長蘆三處鹽場,持天子劍之內帑專員已就位。然,兩淮鹽商江萬山似有察覺,其名下鹽船在長江口無故滯留,阻塞水道!另…北疆宣府鎮快馬急報:軍倉存鹽,僅餘七日之耗!”
七日!趙琰瞳孔驟然收縮。鹽商的獠牙,比他預想的更毒、更快!引岸置換需要時間調度,高價收購的川粵鹽還在路上,若宣府斷鹽嘩變,頃刻便是燎原之火!他猛地一夾馬腹:“回宮!”
——
乾清宮的暖意驅不散趙琰眉心的冰寒。案頭堆積的奏章如同沉默的嘲弄,張廷玉一黨對“引岸置換”的彈劾已如雪片般飛來,斥其“紊亂鹽法,與民爭利,動搖國本”。而更刺目的,是馮保剛剛呈上的一份薄薄卷宗。
“陛下,押送戚光的囚車,已至京郊十裡亭。”馮保的聲音毫無波瀾,“此乃刑部、兵部及東廠殘餘吳良舊部所錄)關於宣府兵變及戚光‘罪狀’的案卷。”他刻意強調了“殘餘”二字,提醒著皇帝,東廠雖經血洗,吳良伏誅,但其盤根錯節的勢力並未根除,仍有毒蛇潛伏於陰影。
趙琰深吸一口氣,翻開卷宗。蠅頭小楷羅織的罪名觸目驚心:“宣府副將戚光,桀驁不馴,克扣軍餉,激起士卒嘩變…”“…嘩變當夜,擅離職守,蹤跡不明,疑為畏罪潛逃…”“…其隨身搜出北狄王庭金狼頭令牌一枚,通敵之嫌昭然若揭…”
通敵?趙琰心中冷笑。若戚光通敵,北狄鐵騎早已踏破宣府!這分明是吳良餘孽與軍中蠹蟲為掩蓋自身貪腐、構陷忠良的毒計!他強壓怒火,目光落在最後一行小字上:“人證:原宣府鎮監軍、吳良心腹——曹吉翔;物證:金狼頭令牌一枚,嘩變士卒血書指認狀三份。”曹吉翔,這個名字趙琰有印象,是吳良一手提拔,安插在邊軍的重要爪牙,吳良倒台後此人便銷聲匿跡,原來是躲到宣府興風作浪!
【係統:偵測到關鍵曆史人物“戚光”入京。狀態:枷鎖纏身,重傷未愈。威脅等級:高保守派及吳良餘孽欲除之而後快)。建議:儘快提審,獲取北狄布防情報。消耗國運點10點可進行證物“金狼頭令牌”溯源分析。】
“溯源!”趙琰毫不猶豫地在心中下令。
【扣除國運點10點。分析中…令牌金質純度:87.3,內嵌微雕金狼工藝為北狄王庭金帳匠人獨有。然…令牌邊緣有細微銼痕,編號“乙亥七”字跡與王庭近年簽發製式有0.3毫米偏差。結論:高仿品,非北狄王庭直接簽發。仿製源頭指向:京城‘金玉樓’作坊與吳良外宅有隱秘資金往來)。】
果然!趙琰眼中寒芒爆射。構陷!徹頭徹尾的構陷!這枚假令牌,就是釘死戚光,也是堵住他趙琰重整軍備之口的毒釘!吳良雖死,其爪牙仍在暗處噬咬!
“馮保!”
“奴婢在!”
“立刻密捕‘金玉樓’掌櫃及所有經手此令牌的工匠!撬開他們的嘴!朕要鐵證!查清是否還有吳良餘孽參與其中!”趙琰的聲音斬釘截鐵,“令,傳旨刑部大牢:戚光乃邊軍重將,雖身負嫌疑,未定罪前,不得用刑,好生將養!朕要親自審他!再派一隊可靠緹騎,暗中保護,提防宵小滅口!”
“遵旨!”馮保躬身退下,身影融入殿外風雪。
——
刑部天牢最深處,水字三號牢房。這裡沒有詔獄“天字號”的寒鐵重門,卻因關押待決重犯而彌漫著更絕望的腐朽氣息。冰冷的石壁上凝結著厚厚的汙濁冰霜,僅有的氣窗被粗鐵條封死,透進的光線慘淡如鬼火。
沉重的鐵鏈拖地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死寂。兩名獄卒粗暴地拖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扔進牢房。那人重重砸在冰冷潮濕的稻草上,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正是戚光。
他身上的鎖鏈比尋常囚犯粗重一倍不止,手腳腕處被粗糙的鐵箍磨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膿血與汙垢凝結在一起,散發出腐敗的氣味。單薄的囚衣破爛不堪,勉強蔽體,裸露的肩背和前胸布滿鞭痕、烙鐵的焦印以及數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顯然經過殘酷的刑訊。最觸目驚心的是他左臉頰一道新愈的猙獰刀疤,從眉骨斜劃至下頜,幾乎毀去了半張英挺的臉。右肩胛骨處,一個黑黢黢的貫穿傷口雖已結痂,但邊緣紅腫外翻,顯然是箭傷,箭頭甚至可能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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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縱使枷鎖纏身、傷痕累累,那雙深陷的眼窩裡,目光卻依舊銳利如鷹隼,燃燒著不屈的火焰。他掙紮著,用肘部支撐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石牆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動傷口,帶來劇烈的疼痛,但他緊咬著牙關,一聲不吭。牢房角落,幾隻肥碩的老鼠被驚動,發出窸窣的聲響,貪婪的小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覬覦著這具似乎隨時會倒下的軀體。
就在這時,牢門外傳來獄卒諂媚到極致的聲音:“哎喲,曹公公,您老怎麼親自到這醃臢地方來了?小心汙了您的腳…”
一個穿著簇新靛藍太監袍服、麵白無須、眼神陰鷙的中年太監,在兩名小太監的簇擁下,捏著一方素白絲帕,掩著口鼻,踱步到牢門前。正是吳良的心腹,宣府鎮監軍太監曹吉翔。他眯縫著眼,打量著牢房內如同困獸般的戚光,嘴角勾起一絲毒蛇般的冷笑。
“戚將軍,彆來無恙啊?”曹吉翔的聲音尖細拖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毒,“瞧瞧,瞧瞧,昔日宣府一杆槍,威震北狄的戚大將軍,替陛下在宣府整頓軍務時是何等威風,如今怎麼落得這般田地?嘖嘖嘖,這臉…怕是要破相咯。可惜了這身好皮囊,還有這肩頭的箭傷,聽說還是為救陛下親信擋的?可惜啊,忠心喂了狗!”
戚光猛地抬頭,目光如電,直刺曹吉翔。那眼神中的恨意與殺氣,讓曹吉翔下意識地緊了緊手中的帕子,隨即惱羞成怒。
“怎麼?還敢瞪雜家?”曹吉翔尖聲道,“戚光!你克扣軍餉,激起兵變,證據確鑿!更身懷北狄金狼令牌,通敵賣國!鐵證如山!皇上馬上就要親審你了!識相的,就痛快認罪畫押,雜家念在昔日同僚份上,或許還能求個恩典,給你留個全屍!否則…”他陰惻惻地笑了,“詔獄裡一百零八道大菜,有的是讓你開口的玩意兒!吳公公在天之靈,可等著看你的下場呢!”
“呸!”戚光喉頭滾動,猛地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精準地砸在曹吉翔擦得鋥亮的靴尖上,“閹狗!吳良伏誅,爾等餘孽猶敢猖狂!構陷忠良,吸兵血,肥己囊!我戚光死不足惜!待陛下明察秋毫,爾等魑魅魍魎,必遭天譴!吳良就是你們的前車!”
“你…你敢辱及吳公公?!”曹吉翔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戚光,“好!好得很!死到臨頭還嘴硬!雜家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詔獄的烙鐵硬!”他尖聲對獄卒下令,“給雜家好好‘伺候’著!彆讓他死了,留口氣等皇上問話就行!”
獄卒獰笑著應聲,掏出鑰匙就要開門。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冰冷、威嚴,帶著金石之音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幽暗的牢道儘頭炸響:
“朕看,誰敢動他!”
整個水牢區瞬間死寂!所有獄卒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驚恐地望向聲音來源。
曹吉翔臉上的獰笑瞬間凍結,化作極致的驚駭與難以置信。他猛地轉身,隻見幽深的牢道儘頭,數盞氣死風燈驟然亮起,映照出一片玄色衣袍。皇帝趙琰,在馮保及數名氣息沉凝如淵的錦衣衛高手簇擁下,負手而立。玄色常服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凝固的夜色,唯有那雙眼睛,銳利得如同穿透黑暗的寒星,正冷冷地釘在曹吉翔身上!
“陛…陛下?!”曹吉翔雙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聲音抖得不成人樣,“奴…奴婢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他身後的太監和獄卒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跪倒一片,磕頭如搗蒜。
趙琰緩步上前,靴底踩在潮濕冰冷的石地上,發出清晰而沉重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踏在眾人心尖。他看都沒看跪在地上的曹吉翔,目光徑直穿過粗大的鐵柵,落在牢房內掙紮著想要起身行禮的戚光身上。
借著燈光,趙琰看清了戚光身上的累累傷痕、那幾乎毀容的刀疤以及肩胛處可怖的箭傷,一股難以抑製的暴怒在胸中翻騰!這就是為國戍邊、在宣府替他整肅軍紀、甚至為他擋過暗箭的忠勇之將!這就是他大乾的脊梁!竟被一群吳良餘孽構陷至此!
“打開。”趙琰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蘊含著山雨欲來的恐怖壓力。
“是…是!”獄卒手忙腳亂地打開牢門。
趙琰邁步而入,濃重的血腥和腐臭撲麵而來,他卻恍若未覺。他走到戚光麵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這位遍體鱗傷的將軍。戚光強撐著劇痛,以枷鎖束縛之身,艱難地單膝跪地,頭顱深深低下:“罪…罪將戚光,叩見…陛下…”聲音嘶啞虛弱,卻依舊帶著軍人的剛硬。
“起來。”趙琰的聲音聽不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