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光率領的五十騎精騎,如同楔入北疆朔風的赤色箭頭,沿著狼煙升騰的方向疾馳而去。墨衡站在測試場邊緣的寒風中,直到那卷起的雪塵徹底消失在灰白的地平線儘頭,耳畔仿佛還殘留著雷鳴般的馬蹄聲,以及戚光那句沉甸甸的“小心”。
他攤開掌心,幾顆烏黑、圓潤、堅硬如鐵的顆粒火藥靜靜躺著。指尖傳來的冰冷堅實感,像是一劑強心針,壓下了係統徹底關閉後殘留的眩暈與虛無。再無冰冷的提示音,再無閃爍的數據流,唯有這親手淬煉的殺器,與腳下真實而殘酷的土地。
“趙師傅!”墨衡猛地轉身,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回所!清點所有成品顆粒火藥,全部裝填!將軍要十杆,我們給他二十杆!不,有多少裝多少!所有人,停下手頭活計,全力裝藥!”
趙鐵頭那張刀疤縱橫的臉沒有絲毫猶豫,僅存的右腿猛地一跺凍土:“是!火器研造所有人!跟老子回所!快!”他沙啞的吼聲如同破鑼,卻瞬間點燃了周圍鐵匠、木匠、學徒們眼中的火焰。新式火銃那驚天動地的威力猶在眼前,將軍已親赴險境,此刻的軍械所,便是另一個無聲的戰場。人群轟然響應,扛起工具,抬著剩餘的顆粒火藥和那批新造的長管厚壁銃樣,向著關內狂奔。
墨衡混雜在人群中,腳步急促。凜冽的風刮在臉上生疼,卻讓他頭腦異常清醒。係統沉寂帶來的剝離感正在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與掌控感。每一步踏在凍土上的回響,每一次呼吸間冰冷的空氣與殘留硝煙的味道,都無比真切。他不再是那個依賴光屏和能量條的異鄉人,他就是墨衡,雁回關軍械所的火器頭兒,掌握著足以撼動戰場格局的力量。
軍械所瞬間沸騰。巨大的熔爐依舊散發著灼人的熱浪,鐵錘敲打聲、木鋸拉扯聲、學徒的奔跑呼喊聲交織成一片緊張的交響。但此刻的核心,卻是隔離區旁臨時劃出的一片空地。趙鐵頭親自坐鎮,如同磐石。幾十名挑選出來的、手最穩的匠人排成幾列,每人麵前一張小桌,上麵是油紙、顆粒火藥、通條和擦拭乾淨的鳥銃。
墨衡穿梭其間,聲音沉穩地做著最後的強調:“藥包定量!寧少勿多!壓實,但不可過死!彈丸入膛要順暢!擦拭引火孔!確保火繩點燃!”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緊張而專注的臉龐,看到他們笨拙卻無比認真地重複著剛剛學會的裝填步驟。每一杆裝填好的火銃,都被小心翼翼地傳遞到一旁,由專人檢驗、集中。
“墨頭兒!火藥夠裝三十杆新銃!舊銃也能裝五十杆以上!”一個負責清點的學徒氣喘籲籲地跑來彙報。
“好!裝!全部裝上!用新藥!”墨衡毫不猶豫,“趙師傅,挑三十個臂力強、最沉得住氣的弟兄!不,四十個!帶上所有裝好的新銃舊銃,立刻趕往北門!聽候張副將調遣!”
“明白!”趙鐵頭猛地起身,瘸著腿卻速度飛快地去點人。
就在這時,隔離帳篷的簾子被猛地掀開,一個滿臉煙灰的年輕工匠跌跌撞撞衝出來,手裡捧著一個還冒著絲絲熱氣的陶罐,臉上是狂喜與後怕交織的扭曲表情:“成了!墨頭兒!成了!您說的那個‘水力碾輪’,小的…小的用廢棄水車改的,試…試出來了!一次能碾的藥泥,頂我們十個人舂一天!”
墨衡心頭劇震,幾步搶過去。陶罐裡,是滿滿一罐還帶著濕氣的黑色顆粒雛形,大小遠比手工搓揉的均勻!雖然粗糙,但形態已初具規模!他撚起一把,濕漉漉的藥泥顆粒在掌心滾動,那份量感讓他眼眶發熱。
“好!好小子!記你頭功!”墨衡重重拍在年輕工匠肩上,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量產的關鍵一環,竟在如此緊要的關頭,被他手下這些充滿韌性的匠人硬生生撞開了門縫!“立刻優化!加水控製!碾壓力度!顆粒均勻度!我要它穩定!等這場仗打完,你就是‘水力製粒’的工頭!”
年輕工匠激動得渾身發抖,語無倫次:“是!是!墨頭兒!小的…小的這就去!”
量產的火花在血腥的陰影下迸發。墨衡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轉身大步走向北門。此刻,關外才是主戰場。
飲馬河畔,屯田點已化作一片煉獄。
濃煙滾滾,遮蔽了本就晦暗的天空。尚未收獲的莊稼在烈火中劈啪作響,扭曲成焦黑的殘骸。簡陋的窩棚隻剩下冒著火星的框架,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血腥味和火油燃燒特有的刺鼻惡臭。地上散落著來不及帶走的農具、破碎的瓦罐,以及……幾具倒在血泊中的農人屍體,死狀淒慘。
數百名狄人探馬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在廢墟與煙火間靈活地穿梭、呼哨。他們穿著輕便的皮袍,臉上塗著猙獰的油彩,手中的彎刀和短矛滴著血。一部分人正瘋狂地將搶掠到的少許糧食、布匹甚至鐵鍋綁上馬背,另一部分則肆意縱火,將引火的皮囊狠狠砸向尚未波及的草垛和窩棚,獰笑聲與火油爆燃的轟響混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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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住他們!保護糧倉!”屯田點邊緣,一個明軍小旗官目眥欲裂,嘶吼著帶領僅存的十幾個屯田兵卒,依托著幾輛糧車和殘破的土牆,用長矛和簡陋的腰刀拚死抵抗著狄人騎兵一波波的衝擊。每一次彎刀的劈砍都帶起一蓬血雨,每一次短矛的突刺都可能帶走一條性命。明軍人數太少,陣線搖搖欲墜。糧車後,擠滿了瑟瑟發抖、麵無人色的老弱婦孺,孩子的哭嚎被淹沒在喊殺與火焰的咆哮中。
就在防線即將崩潰的刹那,大地傳來了沉悶的震顫!
嗚——!
低沉而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撕裂濃煙!如同滾雷從天際壓下!
“戚”字大旗陡然刺破煙幕,如同一麵燃燒的赤色戰刃!戚光一馬當先,玄甲赤袍,長槊斜指蒼穹,整個人與胯下神駿的黑馬融為一體,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黑色閃電!他身後,五十名精騎呈鋒矢陣型,馬蹄踏碎燃燒的秸稈,濺起混著灰燼和血泥的雪水,勢不可擋地撞入狄人探馬最混亂的側翼!
“殺——!”
戚光舌綻春雷,長槊如毒龍出洞!噗嗤!衝在最前的一個狄人百夫長正揮舞彎刀砍向一個倒地的老農,根本來不及反應,冰冷的槊鋒已從他前胸貫入,後背透出!戚光手腕一抖,巨大的力量將屍體整個挑起,狠狠砸向旁邊兩個驚愕的狄人騎兵!
如同滾燙的烙鐵插入牛油!五十騎明軍精銳,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瞬間將狄人的劫掠陣型衝得七零八落!長槍突刺,馬刀劈砍,精準而致命!猝不及防的狄人探馬慘叫著墜馬,陣型大亂。
“結陣!結陣!是戚屠夫!”一個狄人小頭目用狄語驚恐地嘶吼,試圖收攏混亂的手下。
然而,戚光的目標清晰無比。他長槊左右翻飛,每一次揮舞都帶起一蓬血雨,硬生生在混亂的敵群中殺開一條血路,直撲那個正在指揮縱火的狄人小頭目!擒賊先擒王!
那狄人小頭目也極為悍勇,見戚光勢不可擋地衝來,眼中凶光畢露,非但不退,反而怪叫一聲,猛地從馬鞍旁摘下一個沉重的皮囊,裡麵正是粘稠的火油!他獰笑著,手臂肌肉賁張,就要將整袋火油砸向旁邊擠滿婦孺的糧車!
“將軍小心!”緊跟在戚光身後的張成看得真切,肝膽俱裂!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砰!砰!砰!砰!
一連串短促而爆裂的轟鳴聲,如同死神的鼓點,驟然從屯田點外圍的一處低矮土坡後響起!
聲音遠比舊式火銃沉悶、凝聚!噴吐的火焰短促如蛇信,帶起的白煙也稀薄得多!
土坡後,是趙鐵頭親自率領的四十名臨時火銃手!他們依托著土坡半跪於地,排成並不整齊但足夠密集的兩列。第一列剛剛發射完畢,濃烈的硝煙尚未完全散開,嗆得人咳嗽流淚。第二列立刻上前半步,端起手中或新或舊的火銃。
“放!”趙鐵頭嘶啞的吼聲如同破鐵摩擦。
又是十數聲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