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拚命的逃著。
突然聽見十二弟背上的子妍的,迷糊之中喊道:“大哥…停…一停!…你就是…子昭你,沒錯…!”
“呃,我…”走在前麵的子昭一愣,表情複雜異常。
他沒有回答,停下來,湊到十二弟身後,去看那子妍,卻她仍然在昏迷之中。
屍沼穀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腐敗的惡臭無處不在,鑽進每一個毛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著腐爛的內臟。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淤泥,每一步都伴隨著令人心悸的“噗嗤”聲,仿佛隨時會有一隻冰冷滑膩的手,從下麵伸出來,將人拖入永恒的黑暗。
十二弟瘦弱的脊背,開始劇烈地顫抖,每一次邁步都如同背負著山嶽。
子妍伏在他的背上,身體滾燙得嚇人,又間歇性地打著冷顫。
她的意識,在劇毒的迷霧,和怨魂殘留的冰冷撕扯中沉浮,如同暴風雨中,一葉隨時傾覆的小舟。
紫黑色的毒紋,如同邪惡的藤蔓,在她裸露的脖頸和手腕上蜿蜒,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幾乎要斷絕。
“……石碟……”
一個極其微弱、如同蚊蚋囈語一般的聲音,又斷斷續續地又,從她乾裂的唇間溢出,混在壓抑的喘息和淤泥的攪動聲中,幾乎難以分辨。
“……石碟……你知道的……”
走在前方開路的子昭,猛地頓住腳步!焦黑的右臂無力地垂在身側,這突如其來的囈語,卻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貫穿了他的脊背!
他倏然回頭,黑暗中,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死死盯在子妍那張,被高燒和毒氣折磨得灰敗不堪的臉上。
石碟?
這兩個字,像冰冷的鑰匙,瞬間捅開了他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布滿灰塵的角落。
一絲極其微弱的驚疑,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急速掠過。
他沉默地盯了子妍幾息,那目光,複雜得如同糾纏的藤蔓——審視、警惕、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楚,還有……某種決斷的雛形,正在冰冷的眼底凝結。
“大哥?”十二弟被他的停頓嚇了一跳,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疲憊,幾乎要支撐不住背上的重量。
“跟上。”子昭的聲音低沉沙啞,不容置疑。
他沒有解釋,猛地轉身,左手拔出腰間的短刃,更加用力地劈砍著前方纏繞的、帶著滑膩毒刺的藤蔓,為隊伍艱難地開辟道路。
他的步伐變得更快、更急,仿佛身後不是令人窒息的屍沼,而是有更恐怖的東西在追趕。
玄羿跟在最後,臉色灰敗如金紙,每一步都踉蹌得厲害。靈樞被廢的反噬如同無形的重錘,持續地砸碎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深褐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艱難地掃視著前方子昭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十二弟背上,氣息奄奄的子妍,最後落在子昭那隻焦黑手臂上。
他乾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終究什麼也沒說,隻是將一口湧上喉頭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眼神深處,是一片疲憊到極致的了然和沉重。
黑暗、淤泥、毒瘴、沉重的喘息、子妍斷斷續續的囈語……構成了一幅絕望行軍的圖景。
不知掙紮了多久,前方黏稠的黑暗似乎稀薄了一絲,腳下令人心悸的深陷感,也減輕了。
空氣依舊汙濁,但那股濃鬱的、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屍腐惡臭,終於被一種更陰冷、更潮濕的氣息取代。
他們終於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屍沼的邊緣。
眼前是一片相對開闊、但布滿嶙峋怪石和濕滑苔蘚的穀地。
一條渾濁的、散發著硫磺氣息的地下河,在穀底無聲地流淌。
遠處,巨大的山影,在稀薄的天光下,勾勒出模糊而猙獰的輪廓,仿佛沉睡的遠古巨獸。
子昭靠在一塊冰冷的巨石上,劇烈地喘息著,汗水混著血汙和泥漿,從他緊繃的下頜線滴落。他迅速掃視周圍,確認暫時安全後,目光再次落回十二弟背上的子妍。
她似乎又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剛才那詭異的囈語,也消失了。
“把她放下。”子昭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同時將目光投向玄羿,“玄羿,看看她。”
十二弟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將子妍放在一塊相對平整、長滿厚厚苔蘚的石麵上。
玄羿拖著沉重的腳步上前,伸出顫抖的手指,搭在子妍冰冷又滾燙的腕脈上。
他的眉頭緊鎖,深褐色的瞳孔,因虛弱而微微渙散,但那份專注和凝重,卻絲毫未減。
片刻之後,他收回手,看向子昭,聲音虛弱但清晰:
“毒煞深入臟腑,與碧玉哨灌入的怨戾之,糾纏更深…鎖魂術的金線已如遊絲…隨時可能徹底斷絕…生機…恐怕撐不過三天了。”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遠方,那在稀薄天光下,顯出冰冷輪廓的巨大山影,那山巔覆蓋著萬年不化的冰雪,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死寂的寒芒。
“除非…真有傳說中的…那棵…‘神樹’…或許還有一線渺茫生機。”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三神山!犀尾河穀!
這兩個地名,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子昭的心上。
他猛地閉上眼,姑姑臨終前,那張蒼白而決絕的臉龐,如同褪色的畫卷,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回憶的碎片,帶著冰冷的觸感,瞬間攫住了他——】
姑姑的寬敞石洞上層,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草藥苦澀的味道。
子昭的姑姑,躺在潔白的玉石床上,臉色是一種接近透明的灰白,嘴唇乾裂毫無血色。
隻有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生命的偏執,死死地盯著跪在床邊的少年子昭。
“昭兒…姑姑…撐不住了…”她的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裡擠出來的,“你…記住我的話…一個字…都不能忘!”
少年子昭緊緊咬著下唇,嘴唇已被咬破,滲出血絲。
他用力點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我…已經把那個可憐的寶寶…”姑姑的目光投向石洞外黑暗的虛空,眼神充滿了無儘的悲傷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期待:
“掩埋在這個洞旁邊的三神山山腰…具體位置…隻有衛草兒知道…”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儘了最後的力氣,冰涼的手涼,死死抓住子昭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他的皮肉裡:“要…經過三年零三個月三天!到了那個時點…就會發生一些事情…機會…恰好被抓住了的話…他…就可以…浴火重生!”
“然後…你再把他…請出來…”姑姑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卻越來越亮,如同回光返照,“在這一段時間裡…你…要不懼風雨雷電…風餐露宿…日日夜夜…寸步不離地…用犀尾河穀裡的水,澆灌那棵神樹,守護著他!”
“守護…他?”少年子昭的聲音,帶著哽咽和不解,“姑姑…他是誰?我…”
“彆問!”姑姑厲聲打斷他,隨即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暗紅的血沫。
她死死盯著子昭,眼神銳利如刀:“你發誓!以你父親的名義…以我們整個家族的血脈發誓!你會做到!你會把他…活著…帶出來!”
少年子昭被那眼神中的決絕,和絕望徹底震懾。
他迎著姑姑的目光,一字一頓,聲音嘶啞卻無比清晰:“我發誓!姑姑!我子昭…以父親之名,以血脈為誓!三年零三個月三天!風雨雷電,風餐露宿,日日夜夜,寸步不離!澆灌……一定…把他帶出來!”
姑姑緊繃的身體驟然鬆懈下去,眼中那駭人的光芒也迅速黯淡,隻餘下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解脫。
她鬆開抓著子昭的手,喃喃道:“…記得,每天按時澆灌那棵神樹…是…我的…”
【回憶的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退去——】
子昭猛地睜開眼,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沉重的痛苦,和一種被宿命鎖鏈纏繞的窒息感。
犀尾河穀!冰肌山!三神山!衛草兒!那天傍晚,我們四個人一起去種樹,還沒到地方,我卻弄丟了神樹種子!
還有…那個被埋在三神山、需要他用生命去守護,三年三個月又三天的嬰兒骸骨!
所有的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會不會,是不是,被她所說的“石碟”,這個意外的囈語和子妍垂危的生命,瞬間串在了一起!指向同一個地方!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昏迷的子妍臉上。
她眉心的金線,幾乎黯淡得看不見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最後的告彆。
一個冷酷而清晰的計劃,在他心中,瞬間成型——利用她此刻意識模糊的狀態!
趁著她無法追問、無法選擇,無法回避,無法反抗!帶她去冰肌山!去犀尾河穀!去找衛草兒!
當然,更令人急於揭開秘密的,是緊挨著冰肌山,兩山共有一條犀尾河的三神山!
姑姑的遺命…子妍的性命…還有那個現在不知是死是活、被托付給他的“嬰孩”…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這條通往冰肌山的絕路上。
“十二,背上她。”子昭的聲音恢複了那種慣常的、不容置疑的冷硬,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玄羿,還能撐住嗎?”
玄羿靠在冰冷的岩石上,艱難地點了點頭,深褐色的眼眸裡,隻有一片認命的疲憊,和最後一絲對“神樹”傳說的探究欲。
他知道子昭的決定有道理,也知道這決定背後,必然藏著更深的、不願為外人道的秘密。
他沒有力氣,也沒有立場去追問。
“走!”子昭不再看任何人,左手緊握短刃,拖著幾乎廢掉的右臂,率先朝著遠方,那冰雪覆蓋的、如同沉默巨獸般的冰肌山輪廓,決然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