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妍的淚水,溫熱的,帶著劫後餘生的鹹澀,滴落在子昭新生的胸膛上。
那皮膚光滑、緊實,帶著生命蓬勃的溫度,隻有一圈極淡的灰白色符文印記,如同命運烙下的隱秘刺青,無聲訴說著方才那場撕裂生死的劫難。
子昭的眼睫,如鴉羽般濃密漆黑,輕輕顫動了一下,隨即緩緩睜開。
那雙眼睛……子妍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攫住,瞬間忘記了跳動。
昔日神裔烙印帶來的冰冷與枷鎖,那深不見底的墨色牢籠,已然消融殆儘。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澄澈,仿佛暴雨洗淨後的夜空,深邃得能吞噬一切星光。
然而,在這近乎透明的澄澈之下,瞳孔深處沉澱著大地般的厚重灰白,那是山靈歸荑守護的本源烙印;
更深處,卻又隱隱流動著細微,卻純粹的漆黑星芒,冰冷、深邃,帶著破滅萬物的氣息——那是黯辰被強行轉化後留下的印記。
枷鎖斷裂,山靈相融,黯辰烙印……他不再是過去的任何一個人。
那雙初醒的眼眸裡,盛滿了初生般的純淨茫然,卻又沉澱著無法言喻的滄桑重量。
他的目光茫然地掠過,這恢弘得令人窒息的祭壇:
幽藍符文在巨大的暗金色基座上,緩緩流淌著洪荒的氣息,九根通天巨柱,沉默拱衛著中心,那深不見底的豎井,井口彌漫出的蒼涼與悲傷,如同實質的霧氣。
最後,這茫然的目光,帶著一絲奇異的探尋,終於定格在子妍的臉上。
那張清麗絕倫的容顏,淚痕與血汙交錯,在祭壇幽藍光芒的映照下,脆弱又驚心動魄。!
她眼中巨大的喜悅和深沉的眷戀,像灼熱的星辰,烙印進他初醒的混沌意識裡。
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的悸動,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那融合了山靈之力的胸膛深處,悄然蕩開。
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灼痛,一個模糊的音節尚未成形——
“子昭?!不可能!你怎麼可能還活著?!”
祭壇邊緣,一聲淒厲如夜梟的尖叫,撕裂了短暫的寧靜!
是那個“十二弟”。
他臉上偽裝了不知多久的怯懦,早已剝落殆儘,隻剩下因極度震驚而扭曲的猙獰。
他明明親眼看著黯辰死氣,洞穿了子昭的胸膛,看著他如同破敗的玩偶,墜入深淵!而此刻,這個本該化為枯骨的“褻瀆者”,卻完好無損地,在他麵前,還睜開了眼睛!
巨大的恐懼,一瞬間壓倒了理智,壓倒了他作為密探的冷酷。
褻瀆!這是對王上和大祭司神諭,最徹底的褻瀆!必須抹除!
弩機猛地調轉方向,那幽綠的蝕骨箭頭,放棄了玄羿,帶著歇斯底裡的瘋狂,死死鎖定祭壇中心,那個剛剛蘇醒的身影。
“褻瀆神諭的怪物!去死吧!”
咻——!
幽綠的毒箭,撕裂冰冷的空氣,箭尾的磷火,拉出一道死亡的軌跡,直射子昭心口!
速度之快,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
“不!”子妍的尖叫,被恐懼扼在喉嚨裡,身體本能地向前撲去,卻快不過,那一支凝聚了惡毒詛咒的利箭!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刹那——
“咿……呀!”
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卻蘊含著某種不容置疑決絕的嬰啼,毫無征兆地響起!
是衛歸荑!
那個蜷縮在衛草兒臂彎裡、粉紅水晶一般的光團,早已經退化成了嬰兒形態、陷入沉睡的小小存在。
在死亡箭矢,射向子昭的一瞬間,那微弱的光團,猛地爆發出最後的光華!
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掙脫了衛草兒的懷抱,化作一道純粹由守護意誌凝聚的,粉紅流光,後發先至!
那流光快得超越了時間的概念,在毒箭即將洞穿子昭心臟前的,億萬分之一刹那,精準無比地擋在了箭鏃之前!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悶響,在這死寂的深淵底部,顯得如此清晰,如此殘酷。
沒有鮮血飛濺。
那支蝕骨毒箭,箭頭帶著幽綠的磷火,深深地沒入了那團粉紅色的流光之中。
箭身劇烈地顫抖著,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時間仿佛凝固了。
衛草兒保持著懷抱的姿勢,手臂僵在半空,懷中的溫暖驟然消失,隻剩下刺骨的冰冷。
她琥珀色的眼眸,瞬間瞪到極致,瞳孔深處,映照著那被毒箭貫穿、光芒急速黯淡的粉紅光團。
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戒備,在這一刻,被一種滅頂的空白取代。
“歸……荑?”一個破碎的、幾乎不成調的音節,從她蒼白的唇間溢出,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被毒箭貫穿的光團,沒有痛苦,沒有哀鳴。
它隻是微微地、溫柔地波動了一下,如同最後一聲滿足的歎息。
然後,那粉紅的光暈,如同退潮一般迅速向內坍縮、凝聚,化作一道純粹到極致的本源能量流,順著那刺入的箭杆,無視了物理的阻隔,如同倦鳥歸巢,又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間沒入了子昭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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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圈剛剛由祭壇之力,重塑而出的,灰白色符文印記之中!
光芒徹底消失。
毒箭失去了支撐,“哐當”一聲,掉落在冰冷的暗金祭壇上,箭頭上的幽綠磷火,不甘地閃爍了幾下,最終熄滅。
子昭的身體猛地一震!
一股龐大、溫和卻又帶著無儘悲傷與守護意誌的洪流,毫無阻礙地,衝入他的四肢百骸,與他體內融合的山靈之力、被轉化的黯辰本源瞬間交融!
那圈胸前的灰白印記驟然亮起,粉紅與灰白的光暈交織流轉,散發出一種全新的、穩固而磅礴的生命氣息,仿佛有什麼沉睡萬古的東西,在他血脈深處,被徹底喚醒、錨定。
同生共死,血脈相連。
衛歸荑,這誕生於亙古山嶽的純淨之靈,以最徹底的方式,化作了守護他的本源,再無分離的可能。
“不——!!!”
淒厲到撕裂靈魂的尖嘯,終於從衛草兒口中爆發出來!那不是憤怒,那是心魂被生生剜去的劇痛!
她踉蹌著撲向祭壇中心,枯藤手杖脫手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她伸出顫抖的手,徒勞地,抓向子昭胸前,那已經歸於平靜的灰白印記,仿佛還能抓住那消散的光點。
“還給我!把他還給我!”
她的聲音嘶啞破碎,琥珀色的眼眸,被無儘的悲痛和一種瞬間凍結的、深入骨髓的恨意填滿。
那恨意並非烈火,而是極地的玄冰,瞬間凍結了她眼中最後一絲溫度,將她整個人,都冰封在一種死寂的絕望裡。
八年的朝夕相伴,八年的精心守護,八年裡,才剛剛叫那一聲聲軟糯的“草兒姐姐”……
就在她眼前,為了這個剛剛蘇醒的“怪物”,徹底消散不見了,融入了他的骨血!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萬載寒毒的冰錐,死死釘在子昭臉上。
那眼神,再沒有了之前的複雜,隻剩下刻骨的恨,足以凍結時空的恨。
“歸荑……”子昭喉嚨裡,終於艱難地擠出一個名字,帶著初醒的沙啞和巨大的茫然。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那灰白印記微微發燙,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的溫暖,和一種浩瀚的悲傷,同時湧上心頭。
他能感覺到,一個純淨而強大的意誌,已與他密不可分。
“我……我不是……”他試圖解釋,目光迎向衛草兒那冰封恨意的眼眸,心猛地一沉。
祭壇邊緣,玄羿捂著劇痛的胸口,看著這瞬息劇變,深褐色的眼中,充滿了震驚與一絲難以言喻的了然。
他體內的黯辰碎片,似乎被衛歸荑融入子昭時,散逸的純淨氣息刺激,再次躁動不安,帶來撕裂般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幾乎站立不穩。
而那個射出毒箭的密探——“十二弟”,此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
他失神地望著祭壇中心,安然無恙的子昭,望著那一圈吸收了山靈本源的灰白印記。
再望向腳下,這宏偉古老的祭壇,以及那九根通天巨柱上,流淌的幽藍符文。
那些符文的某些片段,與他曾在王庭秘庫最深處、供奉於大祭司魅曦神座旁的,古老石板上的紋路……驚人地重合!
一個被層層掩蓋、隻在商王盤庚與核心重臣間,口耳相傳的古老預言,如同驚雷一般,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開:“……神裔枷斷,山靈歸附,黯辰化印,祭壇生輝……新王……當於亙古祭壇之上……應運而生……”
神裔枷鎖已斷——子昭墜崖前神印崩潰!
山靈歸附——衛歸荑徹底融入其身!
黯辰化印——那胸前的灰白印記中流動的黑芒!
祭壇生輝——此刻巨柱符文幽藍流轉!
新王……應運而生……
“新……王……”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臉上的瘋狂與殺意,早已被一種滅頂的恐懼和荒謬感取代。
他奉王命潛伏,誅殺神孽餘黨,回收黯辰,迎回靈星……可到頭來,他射出的毒箭,逼死了王上預言中,注定要迎回的“靈星”衛歸荑!
而他處心積慮要誅殺的“神孽餘黨”子昭,竟然……就是預言所指的、天命所歸的……新任商王!
自己的眼睛呢?自己的感應呢?
巨大的荒謬感和滔天的悔恨,瞬間將他吞噬。
他做了什麼?他親手扼殺了預言中的靈星,更對天命所歸的新王,射出了必殺之箭!
這罪孽,萬死難贖!
“啊——!!!”密探十二弟,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絕望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