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五陵原,漢高祖長陵縣。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激昂的鼓聲蕩漾開來,向全城百姓報曉。
夫蒙禎草草吃了一個胡餅,隨後告彆妻子離家投軍去了。
他不怕死。
賤命一條,如今活到四十多歲,已經夠本了。
怕的是死得不值。
夫蒙禎與妻子育有三子,長子死於杏城,不知是戰死,還是投降後被坑殺,所以朝廷沒有發下任何撫恤。
這在夫蒙禎看來,便是死得不值。
次子夫蒙何淵在姚恢敗亡後,向姚紹投降,後來又歸順劉裕,被編入了王鎮惡的新軍。
昨日夫蒙何淵回家探親,提及劉義真的種種,都讓夫蒙禎深感那位少年將軍與尋常的貴人不同。
隻要劉義真信守承諾,善待陣亡將士的遺孤,夫蒙禎自然也願意重返戰場,與赫連勃勃拚命。
道理很淺顯,但這可是魏晉南北朝,權貴們的下限之低讓人瞠目結舌。
南梁武陵王蕭紀在與兄弟蕭繹爭奪皇位的戰鬥中,曾拿出金餅激勵將士,等到將士們得勝歸營後,蕭紀又舍不得這些金餅,食言而肥,於是軍心渙散,軍隊一觸即潰,蕭紀自己也被敵人一矛刺死。
然而,這位看似愚不可及的南梁藩王卻並非無能之輩。
蕭紀治理蜀地多年,政績昭著,朝野稱賢,深受士民愛戴,在他死後,甚至有百姓捐建武陵寺用以紀念這位賢王。
所謂賢王,尚且能乾出這種蠢事,大環境就是如此。九品中正製下的魏晉南北朝,士族無論愚賢,皆可為官,因此不用內卷。
說到底,這是一個比下限的年代。
劉義真認為自己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但在那些不恤百姓、士卒的權貴對比下,屬實難能可貴,就差在腦門上刻下一個賢字。
夫蒙禎走後,不久,夫蒙何素便叫嚷道:“阿娘,快替孩兒鬆綁,孩兒要如廁。”
兒子大了,哪怕是親生母親也要避嫌,夫蒙氏隻得替他解開繩索。
哪知夫蒙何素逮著機會,奪門而出,夫蒙氏趕緊追了上去:“兒啊!快回來!”
但夫蒙何素頭也不回:“阿娘,等著孩兒衣錦還家。”
夫蒙何素腳力輕健,夫蒙氏一個年過四旬的婦人如何追得上他。
眼瞅著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夫蒙何素來到與同伴們約定的地點,果然,沒有人爽約,有些是舍不下臉麵,既然答應了,就不能食言,有些則是和夫蒙何素一樣,期待著能夠掙取富貴。
“人都齊了,如今渭南有三座軍營,我們該往哪去?”有人問道。
夫蒙何素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征虜將軍(王鎮惡)是忠武侯(王猛)的後嗣,軍中皆為北人,我們不投他,難道還去投沈田子、傅弘之。”
眾人深以為然,於是結伴朝著王鎮惡的軍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