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小酒,夜幕已經徹底籠罩了街市。路上沒什麼行人。
小雨已停,但空氣中寒意更重了。
寧真告彆了秦蒼,溜達著向街西的一處院落走去。那是他們這群不良人的落腳處。
路過一家鹵煮店的時候,寧真似笑非笑地朝裡麵一個打扮妖冶的婦人道:“潘大姐,還在忙乎?”
裡麵坐著的婦人低著頭,眼神躲閃,“寧哥兒,你吃完酒了?小夷還沒吃東西吧,大姐給你準備了點下水,你帶回去給小夷吃。”
說著,又遞過來一個油紙包。
寧真神色複雜地看著婦人,歎息,“潘大姐,你要不想和王六過呢,就到縣太爺那裡投訴狀,提和離。老是這樣鬼鬼祟祟偷人,遲早出事。”
婦人麵上閃現陰霾,囁喏道:“我、我知道,可那個殺千刀的不肯,他還打我!一天天啥也不乾,就靠我做點鹵煮養活,你說說,那種廢物男人,他、他……”
語氣到最後,變得怨毒。
寧真繼續道:“王六確實不堪,那你為啥不和離呢?按我大唐律法,婦人若有三不去,丈夫不可休妻。若婦人主動提出和離,官府也不得阻攔。”
“和離?!”潘大姐抬起頭,呈現出一張風韻猶存的俏臉,憤然道:“你以為我沒去過?可縣裡的主簿是那殺千刀的親戚,我訴狀都沒遞進去就被攆了出來。律法要有用的話,就好了。”
說著,眼皮發紅,泫然欲泣。
“那你就準備毒死他?”寧真盯著婦人,麵無表情地問。
“我沒有,沒有!”婦人低下頭,連忙否認。
“昨天下午,你在城東福康藥店買了砒霜。”
“那是……藥老鼠的。”婦人的底氣越發不足。
“藥老鼠用得著那麼多?這半個月你買的砒霜已經超過半斤了。你家老鼠真多啊!”寧真譏諷道。
婦人噗通一聲跪下了,央求道:“寧哥兒,我錯了。你、你千萬彆報官。以後,你天天來大姐這裡,大姐給你準備酒肉。大姐給你磕頭!”
說著,就要磕頭。
“快起來,彆讓人看見!”寧真低喝道,痛心疾首,“真把我當成敲詐勒索的壞人了?我是在救你!再這樣下去,不判斬殺也得浸豬籠。”
“我知道,我知道。”婦人連忙站了起來。
“王六吹牛皮,縣裡的主簿和他屁關係沒有,他就是和裡正有點遠親,裡正又和主簿走得近。”寧真冷笑道,“就他們這點關係,在我們不良人這裡都不是事兒。這樣,我替你寫份狀子,幫你遞進去,保你和離,光明正大的和你中意的人一起過。”
好歹也是上過大學的,寫個和離訴狀不在話下。就是字醜點。
“真的?”婦人驚喜道。
“還煮的呢!我說話算話。”寧真嘴一撇,指了指猩紅的豬肝,“哎,對了,再切點鹵煮!”
婦人又切了塊大大的豬肝,紅著眼睛一臉笑意,連帶下水遞給寧真,“寧哥兒,你啥時候幫我寫狀子?”
“我明天要出趟差,等我回來。”
寧真接過兩大包肉食,施施然而去。
婦人望著寧真的背影。心道這個不良人老是過來敲詐勒索自己,以前以為是個惡棍,沒想到心眼兒還挺好的。他要真能幫自己和離,攤上這些鹵煮肉食,天天請他吃又何妨?就當訟費了。
……
不良人的院落是一處半廢棄的宅邸,據說以前是一個富商的,富商和西域胡人做生意,手段太黑不講信用,引起胡人們不滿,胡人就雇馬匪殺了富商全家,劫走全部家財。
案子既棘手又沒好處,自然被推到了不良人這裡。
不良人們雖然良莠不齊,但都有獨門絕活(除了寧真)。十幾個人,用了數個月,愣是把三十多個馬匪緝拿歸案。
既沒獲得贓款,又沒啥值錢東西,隻剩下一座被燒過的府邸。縣太爺大手一揮,就送給不良人做房舍,當做獎賞。
那叫一個豪氣。
校尉秦蒼再大手一揮,讓十幾個兄弟自己拾掇一下,搬了進去。有家室的,住堂屋和臥房套間,沒家室的,幾個人住一間。好在府邸夠大,十幾人連帶家眷都住得下。
至於秦蒼自己,身為校尉,自然不能和手下住一起。雖然是老光棍,但也在府衙後院獨住三間上房。
寧真當然屬於有家室的,還是上房,一個廳堂兩個廂房。算是秦蒼對他這位代總管的特殊照顧。
闊大的庭院,此時寂靜一片,弟兄們都睡了。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有家室的套間裡還傳來壓抑不住的不可描述聲。
寧真停下腳步,側頭傾聽了一會兒,搖搖頭,拎著兩包熟食推開了半燒焦的木門,“小夷,我回來了。”
正跪趴在木桌旁的小姑娘頓時抬起頭來,小圓臉皮膚吹彈可破,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緊抿得薄唇,襯出一副氣鼓鼓的表情:
“你又喝酒了?這個月的俸錢又被老秦那家夥騙去喝酒了?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又花了兩個銅錢請木匠修了窗戶,還有門也得刷漆了,還有,你的春衣也得添置一套了……家裡快沒錢了。”
小姑娘瞪著他,小胸脯一起一伏。
她看上去隻有五六歲,梳著兩根丫髻,身形瘦弱,一身淡綠色的小袴漿洗得發白,剛才正趴在桌上用炭筆在一張舊麻紙上寫寫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