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
那股能撕裂山川的狂暴靈氣,似乎也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漸漸歸於沉寂。
天地間,隻剩下劫後餘生的死寂,和遠處隱隱傳來的、壓抑的哭聲。
斷牆之後,鄭青雲緩緩站直了身體。
他的手,依舊緊緊握著劍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方才那頭黑蛟妖王自爆鱗甲的決絕,以及逃竄時那份發自妖魂深處的恐懼,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一頭修行千載的妖王,在驪珠洞天內也是一方霸主的存在,竟被嚇得不惜自損道行,也要製造假象逃命。
它究竟在那間小小的雜貨鋪門口,看到了什麼?或者說,感受到了什麼?
鄭青雲不知道。
他隻知道,自己先前對於那位“高人”的認知,錯得離譜。
他以為,高人是慈悲的,於末日中隨手救助凡人,是為仁。
可現在他才明白,那份仁,或許隻是高人億萬麵相中最不起眼的一麵。在那份看似尋常的仁德之下,是足以讓千年妖王都為之顫栗的、不容挑釁的絕對威嚴。
是規矩。
高人在這裡,這裡便是規矩。
慈悲是他的規矩,威嚴亦是。順者生,逆者亡。那頭黑蛟,顯然是無意中觸碰了後一種。
鄭青雲深吸一口氣,隻覺得胸口發悶。
他不敢再在此地停留,對著雜貨鋪的方向,隔著遙遠的距離,再次躬身行了一禮,而後收斂全部氣息,如同一道青煙,悄然隱入夜色之中。
他必須立刻將此地發生的一切,稟報宗門。但措辭,必須斟酌。
他不能說自己看到了什麼驚天動地的神通,因為他什麼都沒看到。他隻能如實記述那妖王的反應。
因為,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怖。
幾乎在同一時間,小鎮各處陰影裡,數道同樣隱晦的身影,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他們是大驪王朝的密探,是崔國師撒在這張棋盤上的眼睛。他們沒有鄭青雲那般多的感悟,他們隻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
事實就是,一頭實力堪比金丹境修士的妖王,試圖窺探雜貨鋪,而後,敗了。
敗得莫名其妙,敗得狼狽不堪,敗得……像是見了鬼。
數道加急密信,以不同的渠道,用上了最快的符籙,撕裂夜空,朝著同一個方向——大驪京城,國師府——飛馳而去。
……
國師府,書房。
燭火依舊,隻是燈下的那個人,神情比燭火更加凝重。
崔瀺負手立於窗前,他沒有看窗外的夜色,而是盯著窗欞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他已在此站了整整一個時辰。
驪珠洞天的破碎,比他預想中要順利,也比他預想中要混亂。各方勢力入場,妖魔鬼怪橫行,一切都在朝著他計劃中最有利於大驪的方向發展。
唯獨那顆最大的變數,那個位於小鎮中心的雜貨鋪,始終像一團看不透的迷霧。
“先生啊先生,你到底想做什麼?”他輕聲自語。
話音未落,書房門被輕輕叩響。
“進來。”
一名心腹幕僚快步而入,神色慌張,手中捧著數枚剛剛解除禁製的玉簡。
“國師,自驪珠洞天方向傳回的甲字號急報,一共七封,來自不同諜子,但內容……大同小異。”
崔瀺緩緩轉身,眼神平靜無波,伸手接過一枚玉簡,將神識沉入其中。
玉簡內,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最冰冷的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