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數百年前,一位雲遊至此的大真人,曾與他有過一番談話。大真人言,世間修行,煉氣,煉神,煉心,最終所求,不過“返璞歸真”四字。
何為返璞歸真?
是將萬金之物,視作尋常瓦礫。是將通天神通,化為日用常行。
如今看來,那位高人,早已走到了這條路的儘頭。
他坐在那裡,便是道。他呼吸之間,便是法。
“此事,不可外傳。”
“趙遊,你做得很好。”
他站起身,在大殿中踱步。
“既然高人喜靜,不願被俗事叨擾。我等身為本地神祇,便不能隻看著。”
他停下腳步,眼中精光一閃。
“傳我神令!即刻起,城隍廟陰差鬼卒,巡查範圍擴大十倍。以雜貨鋪為中心,方圓三十裡內,不得有任何孤魂野鬼、妖邪之氣存留!凡有擅闖者,無論來曆,先拿下,再審問!”
“此外,通報本郡山水諸神。就說高人在此清修,若有哪路山精水怪,衝撞了貴人,休怪本神翻臉無情,先斬後奏!”
一道道神令,自這座古老的廟宇發出,化作無形的律令,迅速傳遍了整個郡城的陰司體係。
一方土地,因為一個人的安睡,而變得鐵桶一般。
……
大驪,京城,國師府。
書房內,燈火通明。
一個時辰前,他收到了關於“破法神光”的密報。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高估那位先生的手段了。
可現在,十幾封內容幾乎一模一樣的密報,從四麵八方彙集而來,擺在他的書案上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想象力,是何其貧瘠。
這些密報,不僅有他大驪的諜子,還有東寶瓶洲其他宗門安插的眼線,甚至有幾封,來自於那些見不得光的山上修士。
“破法仙器……”
崔瀺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
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不講任何道理的碾壓。
這不是下棋,這是掀桌子。
“國師。”
門外,心腹幕僚的聲音有些乾澀。
“進來。”
幕僚快步而入,手中又捧著一枚剛剛破譯的玉簡,隻是這一次,他的臉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蒼白。
“國師,這是……從郡城城隍廟那邊,傳來的‘神道’密信。”
崔瀺眼神一凝。
他崔瀺算計人心,算計天下,自然不會忽略神道這一環。與地方城隍,私下亦有聯係。
他接過玉簡,神識探入。
片刻後,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幕僚隻覺得書房內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他看到國師的嘴角,竟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似乎是一個笑容,卻比哭更讓人心寒。
“好一個……九天凝神香。”
他終於徹底明白了。
那位先生,他隻是在……生活。
天黑了,屋裡暗,他便點一盞燈。這盞燈,恰好是能洞穿萬法的“神光”。
夜裡有蚊蟲,擾了清淨,他便燃一柱香。這柱香,恰好是能鎮壓神魂的“仙物”。
一切,都隻是因為他需要。
崔瀺猛地轉身,走到書案前提筆,筆走龍蛇。
“傳令,”
“命其即刻啟程,前往驪珠洞天,不必入鎮,於鎮外三裡處,尋一山頭,結廬而居。”
“他此去,不為監視,不為示好,隻為一件事——”
崔瀺筆鋒一頓,寫下最後一行字。
“為先生,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