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驪,京城,國師府。
書房內,一盞孤燈如豆,映著崔瀺深不見底的眼眸。
他的麵前,懸浮著一麵水汽氤氳的玄光鏡。鏡中畫麵,正是小鎮雜貨鋪院內的景象。
畫麵,已經定格了許久。
崔瀺沒有說話。
他身後的心腹幕僚,連呼吸都刻意放緩了,生怕驚擾了國師的沉思。他隻覺得,今日書房裡的空氣,比三九寒冬的冰窟還要冷冽。
國師府的情報網絡,如一張無形巨網,籠罩著整個東寶瓶洲。
就在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洞天崩碎之後,至少有十七股來自不同勢力的頂尖修士、密探,循著寶光與煞氣,撲向了那座小鎮。
可現在,他們都在看。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看著那個年輕人,做著一件……打掃庭院的瑣事。
“嗬。”
許久,崔瀺發出了一聲極輕的、意味不明的笑聲。
幕僚的心猛地一顫。
“你看。”
崔瀺的手指,輕輕點在玄光鏡上,指著那把火鉗,“凡鐵,對嗎?”
“……是。”幕僚艱難地應道,“城中鐵匠鋪,三文錢一把。”
“是啊,凡鐵。”
崔瀺緩緩坐下,靠在椅背上,聲音裡帶著一種勘破迷局後的疲憊與興奮,
“可你再看,那血饗壇石,上古妖神之血浸染,觸之即汙,凡鐵近身,頃刻間便會化作一灘鐵水。”
“還有那戮魂戈,凝聚萬千軍魂,煞氣之烈,足以讓龍門境修士的飛劍蒙塵。”
“可是,你看那把火鉗。”
“那些凶煞之氣,在靠近那年輕人周身三尺之地時,便如驕陽下的薄雪,自行消融,無聲無息。火鉗之上,更是沒有沾染分毫!這說明什麼?”
幕僚額頭見汗,不敢接話。
崔瀺自顧自地說道:“這說明,在那位先生眼中,所謂的凶煞、怨念、詛咒,與這院中的塵土、落葉,並無不同。”
“他不是在鎮壓,不是在降服。”
“他隻是覺得……臟。”
“他隻是在以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清理著他院子裡的垃圾。而這方天地,恰好,就在他的院子裡。”
崔瀺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那人嫌棄的表情。
那不是偽裝,那是發自內心的……視若無物。
一種站在天道之上的……遊戲心態。
崔瀺對身後的幕僚揮了揮手。
“去,傳,守門,要用心。”
“喏。”
幕僚退下,腳步都有些虛浮。
……
雜貨鋪百丈之外的陰影裡。
“咕咚。”
鬼三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道心,在這一刻,出現了裂痕。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宗門耗費無數心血,犧牲無數弟子去祭煉的那些所謂“法寶”,在真正的存在眼中,是不是……也就配跟爛菜葉子、破瓦罐待在一起?
這是警告!
是那位恐怖的存在,在用一種他幾乎無法理解的、堪稱羞辱的方式,在警告鬼手門!
——你們的寶貝,在我這裡,隻配當垃圾。
鬼三渾身一哆嗦,再也不敢有半分覬覦之心。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怕那位先生會覺得他這隻蒼蠅礙眼,順手用那把火鉗,把他也夾起來扔了。
他開始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向後挪動。
——
“高人!高人啊!”
“妙啊!實在是妙不可言!”
“老夫明白了!此乃‘以凡鎮玄,以無勝有’的至高境界!”
“何為鎮壓?封印?禁製?那都是下乘之道!那位先生的手段,早已通玄!”
“將此等凶物,置於凡俗之地,不設任何封印,不加任何禁製,任其日曬雨淋,與塵土為伴,這……便是最高明、最強大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