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竹王府。
名字風雅,地方也確實風雅。
隻是這風雅,對林安來說,是天底下頭一號的煎熬。
搬進來的第一天,他差點瘋了。
從睜眼的那一刻起,便有兩名眉清目秀的侍女躬身立在床前,輕聲細語地問他今天要穿哪件袍子。
林安在被窩裡縮了半天,憋出一句:“隨便。”
結果就是,他被套上了一件月白色、袖口繡著繁複雲紋的絲綢長袍,料子滑得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
去飯廳的路上,九曲十八彎,前麵有管家引路,身後跟著四名侍女。他走快一步,管家便會恰到好處地慢下來等他。他走慢一步,身後四人也跟著放緩腳步。
那感覺,不像是去吃飯,倒像是被押送著上刑場。
飯桌上,更是折磨。
一道菜,布一次筷。
一碗湯,盛好遞到嘴邊。林安隻想扒拉兩口白飯,可那管家仿佛會讀心術,總能在他拿起筷子前,將一筷子他根本不想吃的菜,精準地放進他碗裡。
一頓飯下來,林安吃了個半飽,心卻累得像是跑了十裡地。
他想念自己那個破雜貨鋪了。
想念那個可以光著膀子、趿拉著拖鞋隨意走動的小院子,想念那張可以讓他躺著發呆一整天的破舊搖椅。
這裡是金絲籠,富貴鄉。
可他不是金絲雀,他隻是個想躺平的鹹魚。
“我……我想自己待會兒。”林安終於忍不住,對亦步亦趨的老管家說。
老管家一臉惶恐,以為是自己哪裡伺候得不好,差點就要跪下。
“不是你的問題,”
林安連忙擺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座幽靜的閣樓,“我就是想去那兒,看看書,一個人。”
“是,先生。那是書房,老奴這就命人去備茶點。”
“不用!什麼都彆準備,就讓我一個人進去,行嗎?”林安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哀求。
老管家愣了愣,隨即深深一躬身:“謹遵先生法旨。”
林安幾乎是逃也似的,一頭紮進了書房,然後重重地關上了門,落了栓。
背靠著厚重的木門,聽著外麵遠去的腳步聲,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世界,終於清靜了。
書房很大,四麵牆壁都是頂到房梁的書架,上麵密密麻麻地塞滿了各種古籍。空氣裡彌漫著一股紙張和墨水混合的陳舊氣味。
這些,都是崔瀺和那位儲君宋和,以孝敬的名義送來的。據說每一本,都是尋常修士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孤本秘籍。
什麼《青萍劍訣殘篇》,什麼《太上忘情錄》,還有《大衍陣圖詳解》。
林安隨手抽出一本,翻了兩頁,上麵鬼畫符一樣的文字和圈圈繞繞的圖案,看得他頭昏眼花。
“這寫的都是啥玩意兒……”
他把書扔回架子上,又換了一本。結果還是一樣,天書。
一連換了十幾本,他徹底放棄了。
這些在彆人眼裡的無價之寶,在他看來,跟廢紙沒什麼兩樣。
他百無聊賴地在書房裡踱步,最後在一方巨大的紫檀木書案後坐下。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都是頂級的貨色。
林安拿起一支筆,蘸了蘸墨,純粹是閒得發慌。
他想畫點什麼,可又不知道畫什麼。腦子裡空空如也,前世的記憶和今生的焦慮混在一起,亂成一團。
忽然,他想起大學時物理課上學過的一個東西。
一個最簡單的收音機電路圖。
當時老師要求每個人都得會畫。那圈圈繞繞的線條,那代表著電阻、電容、三極管的奇特符號,曾讓他頭疼不已。
可現在,那些圖形卻異常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
鬼使神差的,他提著筆,就在一張上好的宣紙上,畫了起來。
他畫得很專注,不是為了彆的,純粹是為了打發這難熬的時間。
一個節點,連接一條線,拐個彎,畫上一個鋸齒狀的符號,再引出一條線……
他沉浸在這種無意義的重複裡,仿佛找到了片刻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