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趕到時,一眾主子早已移駕側殿。
昭衡帝與太後端坐於側殿上首,易妃與麗貴妃分列左右,其餘宮人屏息侍立。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下首那位臉色蒼白、身形微顫的水仙答應身上。
太醫拎著藥箱匆匆入內,伏地請安後,才小心翼翼地將錦帕覆上水仙的皓腕。
他屏氣凝神,花白的胡子細微地抖動著,時間一點點流逝,太醫的眉頭先是緊鎖,繼而疑惑,最終化為一片凝重。
事關龍嗣,尤其昭衡帝登基三載仍無所出,他反複思量,不敢有絲毫差池。
終於,他收回手,匍匐在地,聲音帶著惶恐:
“啟稟皇上、太後娘娘......答應她......她並非喜脈!”
昭衡帝墨眸中的期待瞬間熄滅,他下頜繃緊,握著玉杯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泛白。
“朕知道了。”
他冰冷的目光掠過一旁麵露驚愕的易妃,隱含著無聲的責問。
易妃被那目光刺得一縮,下意識脫口而出:“老太醫可診得仔細?”
怎會如此?
母親明明說過,水仙從小服藥,體質特殊,極易受孕!她承寵多次,怎會毫無動靜?
“老朽行醫五十餘載,豈會診錯?水仙答應脈象虛浮紊亂,脾胃不和,氣滯濕阻,乃是憂思勞倦、飲食不節所致!”
太醫頓了頓,將最關鍵處點明:
“觀其麵色,唇色偏淡,應是近日飲食不當,又在壽宴上用了不易克化的寒涼油膩之物,傷了脾胃根基,方有如此劇烈的嘔逆反應!”
寶座之上,太後聞言,幾不可查地鬆了口氣。
她保養得宜的手搭在腕間佛珠上,側首看向麵色陰鷙的昭衡帝,眼神裡帶著一絲了然與不易察覺的施壓:
“殿內沒有外人,有些話,哀家不得不提了。”
太後聲音平緩,卻透出無形壓力。
“昔日皇帝年少領兵,為破蠻夷,於冰天雪地中苦熬三夜設伏。雖一戰功成,卻也落下了難以挽回的損傷。”
“如今登基三載,後宮充盈,然許久未傳子嗣佳音。朝堂之上,議論紛紛,不如早早過繼宗室子以固國本,皇帝該做決斷了。”
看著皇帝愈發冰寒的臉色,太後點到即止。
她知道,子嗣無望的現實終將迫使他低頭。
她不再多言,扶著一旁嬤嬤的手,緩步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偏殿。
偏殿內,氣氛一時凝結如冰。
麗貴妃的目光在水仙與易妃之間微妙地轉了一圈,旋即垂眸告退。
老太醫如蒙大赦,也連忙躬身退下。
殿內,便剩下了昭衡帝、易妃,以及臉色仍然因不適而蒼白的水仙。
易妃先一步,當場跪地叩首,懇請昭衡帝的寬恕。
“皇上息怒!是臣妾之錯!”
她的裙擺散開曳地,發鬢上的珠翠隨著她的動作淩亂作響,看著這樣的易妃,昭衡帝忽然憶起,之前易妃也是如此低微姿態,將水仙獻上的。
場景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此時此刻殿中還坐著水仙。
期望落空,被愚弄的怒火在胸中翻騰,昭衡帝哪裡還顧得水仙在場。他目光如炬,看向殿中跪著的易妃,眸底生出惱意。
“你不是說,水仙乃易府培養,體質特彆,幾次承寵便能有孕?”
他話音剛落,遠處水仙肩膀輕晃了下,再抬起頭,淚光盈睫。
“原來......”
她櫻唇輕啟,發出細微的聲響,本就雪白的臉色更是逐漸蒼白。
遠處的對峙帝妃,並未注意到水仙異狀。
易妃膝行幾步,慌亂地抓住了帝王袍角。
“皇上,臣妾母親說過,水仙體質特殊,不過數次承寵便能輕易有孕。其餘的,臣妾也一概不知啊。”
“體質特殊?”
水仙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這次稍微大了點,引來了帝妃的側目。
她好似第一次知曉,望向昭衡帝的目光中,充滿了茫然、受傷,還有一種初次知曉隱秘的背叛之感。
“妾身哪裡體質特殊......”
她好似突然明悟,眼淚終於承受不住重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劃過蒼白的臉頰,砸在冰冷的宮裝前襟,暈開深色的痕跡。
水仙的情緒驀然變得激動起來,她顫抖著用手指向殿中易妃。
“小姐,這些辛秘,您竟然全部知曉嗎?無論是在府中還是宮中,水仙向來對小姐您鞠躬儘瘁,一片忠心......小姐卻從未提起水仙身上的秘密,隻將水仙視作爭寵的工具!”
她好似難以承受這般真相,極致的失望壓在她瘦弱的身上,水仙身體一軟,委頓在地。
在她那張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上,一雙翦水秋瞳此刻盈滿了水光,長長的睫毛濡濕,沾著細小的淚珠。
這一幕,將女子最柔弱無助的姿態,纖毫畢現地呈現在昭衡帝眼前。
過了這些時日,當初對水仙空有皮囊的煩膩早已被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