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三人之間君臣關係雖不錯,卻也沒有好到交流吃了啥的程度。
說句不好聽的,你一個大臣給皇帝介紹吃的喝的,史書裡記上一筆就成“幸進”了。誰家正經大臣乾這種事?
弘治一朝,就有位叫丘濬的大臣通過宦官給皇帝獻上了自己做的餅,後來他入閣當了閣老,便有人戲稱他做的餅是“閣老餅”。
這事兒要是擱在麵皮薄的人身上,晚上哪裡睡得著覺?
張居正和高拱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裡看到一句話:要臉!
高拱笑著把事情引到張居正身上:“是張居正家裡給他送來的湯食,也不知是怎麼做的,吃著特彆香。”
隆慶皇帝一聽,轉向張居正,見張居正眉目冷峻,一副“這不該是君臣之間該有的對話”的端肅表情。他這段時間接觸了那麼多朝臣,比從前更了解張居正他們的脾氣,隻得說道:“張愛卿家裡倒是有心了。”
張居正麵露無奈:“是我那剛到京師的小舅子不懂規矩,私自托人送過來。我想著送都送了,不好白白浪費才給吃了。”
隆慶皇帝平日裡的飲食由尚膳監負責,近來做的吃食都十分美味,都是底下的宦官在變著法兒討好他。
比起在前朝聽文武百官講一堆虛頭巴腦的話,這些內官獻上的各種寶貝倒是更叫他找到了當皇帝的快樂。
偏偏戶部那邊很不識趣,總喊沒錢,他這個皇帝想調用些銀錢都不給。
隆慶皇帝很惱火。
那麼大一個大明,怎麼會沒錢?大明那麼多土地可都是要交田稅的,怎地到了戶部那邊就說這也不夠、那也不夠,勸他不要過於奢靡。
隆慶皇帝一想到朝堂上那堆糟心事,頓時就沒了閒談的興致,隻坐在那兒聽高拱他們輪流講學。
至於聽進去幾分,那就無人知曉了。
過了五月初二,春講就該結束了,後頭暑氣漸重,為了皇帝和講官們的身心健康不適合再每天講學。
張居正心中隱隱有些憂慮,接下來他們能與隆慶皇帝直接交流的機會更少了,不知道高拱熬不熬得過朝中這場針對他的攻訐。
在此之前,徐階和高拱幾人都已經因為內閣中的紛爭輪流遞過辭呈。高拱更是已經遞過兩回,俗話說“事不過三”,再這麼下去乞骸骨歸鄉這招就不好用了。
高拱要是真走了,對他而言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
顧閒哪裡知曉自己送的番瓜雜菌湯叫皇帝都聞到了味兒,傍晚從張居正那兒聽說的時候還吃了一驚。
顧閒搓手:“那我下次要不要把咱陛下的份也送了?”
那可是皇帝欸,皇帝吃了都說好,在這個時代的廚藝界豈不是可以橫著走!
張居正一看顧閒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搖著頭說:“哪能隨便送外食進宮?我跟你說這件事,也是讓你以後彆再托光祿寺那邊往內閣送吃的了。若是以後人人都那麼乾豈不是亂了套?”
顧閒本還覺得這隻是件小事呢,聽張居正這麼說便記在心裡,有些鬱悶地說:“那好吧。以前我在縣學給我哥加餐,都是托人順便捎過去的。”
張居正道:“地方上講的是人情世故,許多事都可以通融。京師乃是天子腳下,我又以四十出頭的年紀入了內閣,盯著我的人不知凡幾,說不準就有言官揪著這事兒公器私用。”
最近高拱算是捅了言官窩,禦史們集中火力找高拱的茬,逼得他屢次提出請辭。
高拱真要被攆出內閣,說不準就輪到他了。
畢竟這些禦史的職責就是聞風奏事,每個季度還有彈劾指標,要是沒有彈劾滿次數就相當於玩忽職守!
為了自己的年終考評能過關,這些言官可不就一天到晚雞蛋裡挑骨頭嗎?
要是恰好上頭有人需要自己彈劾某人,那就更好了,又可以完成彈劾指標又有人保,何樂而不為!
正是因為不想淪為集火對象,張居正平時對幾個孩子約束得很嚴格,嚴禁他們答應任何人的請托。
眼看來了顧閒這麼個漏網之魚,張居正不得不跟他來了次嚴肅的談話:留在京師學習可以,絕對不能再乾今天這種事。
顧閒聽得瞠目結舌,咕噥道:“還能這樣嗎?也太沒事找事了!”
張居正道:“向來如此。”
不是他不喜歡言官,而是除卻楊繼盛這種真正悍不畏死的存在,許多言官本身也沒什麼立場可言。
比如讓禦史出去地方上巡察,他們吃拿卡要的嘴臉與其他貪官汙吏沒甚區彆,倘若私欲沒得到滿足還要寫些義正辭嚴的奏疏來抨擊不願意逢迎他們的地方官員。
了解多了他們私底下的德性,張居正便不怎麼喜歡這些家夥。
監察百官是必要的,但大明現有的監察體製已經被玩成了篩子,若是由他來主政肯定要好好整頓一番。
當然,在他真正手握權柄之前,再多的不滿意也隻能先隱而不發。
張居正跟顧閒聊完了正事,才問起顧閒今天的學習情況。
提起這事,顧閒話可就多了,直誇王世貞博聞廣識,什麼都懂一點!無論他問啥問題,王世貞都能第一時間給他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