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李子欣那張因為貪婪和無知而極度扭曲的臉,聽著他那番毫無底線的言論。
秦天心中,那份屬於現代人的、最後的、也是最根本的道德底線,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了。
他沒有憤怒。
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憤怒都沒有。
隻有一股深入骨髓、讓他幾欲作嘔的冰冷和惡心。
他想起了自己為何要穿越,想起了那些為了守護國家和人民而犧牲的戰友。
他想起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立下的誓言——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守護那些無辜的生命,去結束這個亂世。
他以為,自己最大的敵人,是這個時代的腐朽與黑暗。
可他從未想過,他會在這裡,遇到一個來自同一個地方,擁有同樣記憶,卻比這個時代最黑暗的惡鬼,還要醜陋、還要肮臟的……同類!
這是一種背叛。
不是對某個人的背叛,而是對他們共同出身的那個文明,對“人”這個身份本身的……終極背叛!
勝利的喜悅,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隻剩下無儘的空虛與迷惘。
“說完了嗎?”
秦天緩緩站起身,聲音平靜得可怕。
李子欣一愣,還以為自己的說辭打動了對方,連忙點頭:“說完了!大哥,您考慮得怎麼樣?”
回答他的,是一道快到極致的刀光。
噗嗤。
一顆大好的人頭,衝天而起。
李子欣臉上那貪婪的表情,永遠地凝固住了。
秦天緩緩收刀,甚至沒有去看那具倒在血泊中的無頭屍體。
他站在大廳中央,看著自己那雙沾滿了“同類”鮮血的雙手,耳邊是天策衛將士們震天的歡呼聲,眼中卻是一片茫然。
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存在,對這個世界的真實,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我……究竟是誰?】
【我所守護的,我所戰鬥的,到底是什麼?】
【如果連來自故鄉的人,都會變成這樣的魔鬼……】
【那麼,我呢?】
一把屠刀,可以斬儘世間的敵人。
可是,當這把屠刀開始懷疑自身存在的意義時,它又該……揮向何方?
……
此時距離秦天領命離京,不過幾日。
養心殿內,燭火靜靜搖曳,將何歲的影子投射在背後的書架上,如一尊俯瞰眾生的神祇。
他沒有批閱奏折,指尖撚動的,是一份由玄鏡司剛剛呈上的,關於京城糧價與漕運的密報。
神態安然,仿佛對千裡之外那場注定血腥的清剿,沒有投注絲毫的關心。
他確實不需要關心。
因為,就在半個時辰前,那道冰冷無情的機械音,已經在他腦海中,宣判了最終的結局。
何歲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八百點龍氣。
這個盤踞在狼居胥山,試圖建立法外之地的“山賊王”,氣運果然雄厚。
隻可惜,他選錯了地方。
更可惜的是,他遇到了朕的刀。
何歲的目光從密報上移開,落在殿門的方向。
他知道,他那把飲飽了血的刀,回來了。
而且,這把刀的刀刃上,出現了一絲裂痕。
一絲源於他自身信念的裂痕。
“陛下。”
小安子貓著腰,邁著碎步,悄無聲息地從殿外滑了進來,聲音壓得比蚊蚋還輕,生怕驚擾了這深夜的寂靜。
“天策衛指揮使,秦天,已在殿外候旨。”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顫抖。
“他說……幸不辱命。”
“讓他進來。”
子時已過,夜色深沉如一潭化不開的濃墨。
養心殿內,卻亮如白晝。
數十支兒臂粗的牛油巨燭,將殿內照得纖毫畢現,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昂貴的龍涎香與陳年書卷混合的獨特氣息。然而,這光明與暖香,卻驅不散殿內那股足以將人骨髓都凍結的、令人窒息的壓抑。
秦天身披那件尚未清洗、依舊帶著淡淡血腥與硝煙味的玄色重甲,單膝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磚之上,一動不動,如同一尊沉默的鐵鑄雕塑。
自他入殿複命,已過去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
龍椅上的那位少年天子,卻始終沒有看他一眼。
何歲隻是背對著他,身穿一襲寬鬆的月白常服,靜靜地立於那副幾乎占據了整麵牆壁的巨大堪輿圖前。
他的身形依舊顯得有些單薄,但那道被燭火拉得又細又長的影子,投射在遼闊的疆域圖上,卻仿佛一尊俯瞰著整個凡間的遠古神祇,散發著無言的、令人心悸的威壓。
“劈啪。”
燭芯爆開一朵燈花,發出的輕微聲響,在這死寂的大殿中,竟顯得格外刺耳。
秦天的心,也隨之狠狠一跳。
他不知道陛下為何沉默。
黑風山一役,天策衛大獲全勝,以近乎零傷亡的代價,全殲悍匪近千人,搗毀了那個盤踞京畿多年的毒瘤。
按理說,這是潑天的功勞。
可為何,他從陛下那沉默的背影中,感受不到半分喜悅,反而是一種比萬年玄冰還要刺骨的……冷漠。
他心中的那份迷惘與空虛,再次如潮水般湧來。
斬殺李子欣後,他下令將所有山賊的屍首都付之一炬,那衝天的火光,幾乎映紅了半邊夜空。
可那火焰,卻燒不掉他心中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惡心與動搖。
他以為自己是在為民除害,是在為陛下清除叛逆。
可到頭來,他隻是殺了一個……來自同一個故鄉,卻比這個時代最醜惡的魔鬼還要肮臟的……同類。
這勝利,如此荒誕。
這功勳,如此可笑。
“陛下。”
終於,秦天忍不住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黑風山已平,匪首李子欣……及其黨羽,已儘數伏誅。臣,幸不辱命。”
隨後他側開身,讓兩名金吾衛的將士出現在皇帝的視野中。
這兩名將士各自捧著一個匣子。
血腥氣、腐臭和石灰的氣味,從匣子縫裡麵飄出來。
這裡麵盛放的,正是他受命追殺的兩名首惡的首級。
他低著頭,等待著皇帝的嘉獎,或是任何一句回應。
然而,何歲依舊沒有轉身,也沒有打開匣子去檢查秦天的任務。
他隻是抬起手,用那支沾著朱砂的禦筆,在堪輿圖上,一個位於江南水鄉的富庶之地,輕輕畫上了一個血紅色的圓圈。
動作優雅而隨意,像是在批閱一份無關緊要的奏折。
可秦天知道,那隨意的一筆,便又是一道抄家滅族的死亡判決。
做完這一切,何歲才終於放下了筆,卻依舊沒有轉身,隻是用一種平靜到沒有絲毫波瀾的語氣,淡淡地問道:
“秦天。”
“殺一個‘老鄉’,是什麼滋味?”
轟——!!!!
這一句話,輕飄飄的,沒有任何情緒。
卻如同一道九天之上降下的紫色神雷,狠狠地劈入了秦天的腦海,將他所有的思緒、所有的僥幸、所有的偽裝,在這一瞬間,儘數炸成了齏粉!
他猛然抬頭,那雙鷹隼般的眸子裡,第一次露出了駭然欲絕的驚恐!
他臉上的血色,“唰”的一聲,褪得乾乾淨淨,渾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抽空,隻剩下冰冷的、徹骨的寒意。
他知道了!
他什麼都知道!
自己最大的秘密,那個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甚至連自己都試圖遺忘的身份,在這個看似病弱的少年天子麵前,竟是如此的赤裸,如此的不堪一擊!
這一刻,秦天感覺自己不是跪在一位人間的帝王麵前。
而是跪在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能夠洞察萬物、俯瞰眾生的……神明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