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前,禦座之側。
何歲目光淡漠地掃過身旁臉色鐵青如鐵,嘴唇緊抿的李太後,聲音聽不出喜怒。
“母後為兒臣選後,辛苦了。”
他頓了頓,語氣裡帶上一絲若有似無的譏誚,像一根微不可查的冰針,輕輕刺入李太後的耳膜。
“隻是,母後一片慈心,似乎被某些宵小之輩,當成了登天的階梯。”
李太後的身子,幾不可察地一顫,保養得宜的臉上,血色褪儘。
……
夜風淒冷,吹不散漢白玉廣場上那股名為“鬨劇”的餘溫。
宴席的殘骸,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個被無情戳破的華美泡影,狼藉而蕭索。
蘇巧巧被兩名內侍太監一左一右地“架”著。
與其說是請,不如說是押送。
她走在冰冷死寂的宮道上。
不久之前,她還在這條路上款款而行,每一步都預演著母儀天下的榮光。
此刻,她卻像一頭被剝去華麗皮毛,即將送入屠宰場的獻祭品。
宮裝上,那碗“龍鳳和鳴湯”的汙漬已經半乾,粘稠地貼著肌膚,像一塊永遠無法擺脫的恥辱烙印,散發著餿敗的氣味。
她整個人都已麻木。
大腦空洞,感官封閉,聽不見風聲,也感覺不到腳下石板的堅硬。
前方,禦書房的燈火亮著。
在沉沉的夜幕裡,那溫暖的明黃光暈,此刻卻像一頭洪荒巨獸張開的巨口,散發著擇人而噬的冰冷氣息,靜靜等待著她的投入。
她被帶了進去。
然後,被毫不留情地按倒在地,膝蓋與堅硬的金磚碰撞,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室內,上好的龍涎香,味道沉靜得令人窒息。
那個主宰著整個大玥王朝的年輕帝王,正端坐於寬大的紫檀木書案之後。
何歲沒有看她。
他的目光,全然專注地落在麵前攤開的奏章上,手中朱筆,不時圈點,發出一種輕微而規律的,令人心悸的沙沙聲。
【這龍涎香算是白點了,一股子恐懼的酸臭味,直衝腦門。】
何歲心中暗自吐槽,臉上卻波瀾不驚。
【早知如此,還不如點盤蚊香,至少實用。】
他仿佛完全無視了她的存在。
仿佛她,這個剛剛在紫禁城掀起滔天巨浪,又在萬眾矚目下摔得粉身碎骨的女人,甚至不配占據他一絲一毫的注意力。
她,隻是一粒礙眼的塵埃。
蘇巧巧被迫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磚上。
無人說話。
禦書房內,隻有朱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那足以壓垮人精神的,帝王專屬的寂靜。
每一息,都是淩遲。
她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衝撞,名為恐懼的寒潮,一波接著一波,衝刷著她的四肢百骸,讓她渾身發冷,牙關都在不受控製地打顫。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或許是一炷香。
或許是一個時辰。
直到她的雙膝徹底麻木,意識都開始渙散,那如同催命符般的沙沙聲,終於停了。
“蘇巧巧。”
何歲的聲音響起,平淡,溫和,不夾雜任何情緒。
卻像一道九天玄雷,在她靈魂深處轟然炸響。
蘇巧巧渾身劇震,猛地抬起頭。
何歲依舊沒有看她。
他隻是放下了朱筆,姿態優雅地端起手邊的茶盞,用杯蓋輕輕拂去茶湯表麵的浮沫。
“禮部侍郎,蘇哲之女。”
“半月前,以學習宮廷禮儀為名入宮。”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舊事,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蘇巧巧崩潰的邊緣。
“實則……”
何歲的聲音頓住,終於抬起了眼簾。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目光如冰,洞徹魂魄。
“身懷‘美食攻略係統’。”
轟——!
蘇巧巧的腦海,徹底炸成了一片混沌的空白。
係統。
他說了係統!
她身上最大的隱秘,她賴以生存的根基,她以為舉世之間唯有自己知曉的曠世奇遇!
就這麼被他用一種輕描淡寫的,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的語氣,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露了出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就像一個自以為穿著皇帝新衣的騙子,在最盛大的舞台中央,被一隻無形的手,當眾扯下了所有的遮羞布,將那醜陋的、真實的內裡,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地之間!
所有的僥幸。
所有的幻想。
在這一刻,灰飛煙滅!
“此係統,能以所謂的‘廚藝點’,兌換特殊菜譜。”
何歲吹了吹茶湯的熱氣,繼續用那種敘述家常的語氣,一字一句地,敲碎著她最後的心理防線。
“所烹之菜,能散發光暈,附帶奇效。”
“譬如,令食者‘精神振奮’。”
“譬如,使人心生‘愛意加深’之錯覺。”
他每說出一個效果,蘇巧巧的臉色就更慘白一分,身體抖如篩糠。
“乃至,讓君王對你‘心悅誠服’。”
當最後一個詞落下,蘇巧巧那張原本嬌美的臉龐,已經白得像一張浸透了水的宣紙,眼中隻剩下被掏空一切的,純粹的恐懼與絕望。
她明白了。
她什麼都明白了。
為什麼她的發光料理會失效。
為什麼他從頭到尾都那般平靜。
不是她的菜出了問題。
而是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所有的底牌!
他就像一尊高坐於九天之上的神祇,冷眼旁觀著她這個跳梁小醜,費儘心機地表演著一場早已被他看穿所有細節的、拙劣至極的戲碼。
那場所謂的“宮廷百味宴”,不是恩寵,不是考驗。
是刑場。
是為她精心準備的,一場公開的、盛大的、讓她身敗名裂的處刑!
“陛……陛下……”
她的嘴唇劇烈哆嗦,喉嚨裡像是被灌滿了滾燙的沙礫,一個完整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你那點蠱惑人心的伎倆,在朕這裡,不值一提。”
何歲的目光平靜,卻又深邃得宛如萬丈寒潭,仿佛能輕易洞穿她的血肉,直視她那卑微而顫抖的靈魂。
“但,”
他話鋒一轉,語氣裡忽然出現了一絲冰冷的玩味。
“你的廚藝,還有你腦子裡那些稀奇古怪的菜譜……於我大玥而言,倒還有些用處。”
蘇巧巧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