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的身體似乎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她空洞的眼睛看著陳默握著她手腕的手,又看看自己被他帶著按在他肩膀上的指尖。那溫熱的、帶著生命搏動的觸感,透過冰冷的皮膚傳遞過來。她沒有掙紮,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隻是任由他握著,指尖依舊僵硬地按在他的肩頭,眼神裡那片茫然的霧氣,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漣漪。
她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抽回手。隻是靜靜地站著,低頭看著陳默染血的臉和他緊握著自己手腕的手。地庫冰冷的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固,隻剩下陳默粗重的喘息和遠處少女微弱的呻吟。一種奇異的、超越了恐懼和血腥的安靜籠罩著兩人。
陳默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冰涼觸感和指尖那微弱的僵硬,看著蘇璃近在咫尺的、蒼白卻精致的側臉,心中那點因女孩可能變傻而產生的陰霾,似乎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衝淡了。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是對蘇璃這份懵懂守護的動容?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靠近感?
他輕輕收緊了握住她手腕的手指,仿佛想傳遞一絲溫度過去,聲音低啞卻異常清晰:“下次……彆那麼拚命了。”這句話,既是對她說,也是對自己說。輕敵的代價,太痛了。
蘇璃依舊沒有回答,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如同受驚的蝶翼。她空洞的目光,似乎從陳默臉上,緩緩移向了他緊握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仿佛在思考這個動作的含義。
就在這時——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如同撕裂布帛般劃破了這短暫的、詭異的寧靜,也劃破了黎明前最後的黑暗。紅藍閃爍的警燈光芒,開始透過地庫入口的縫隙,在地麵上投下晃動的光影。
沉重的腳步聲、呼喊聲、以及拉動槍栓的金屬撞擊聲,迅速從入口處傳來。
風暴,遠未結束。而兩人之間這微妙流轉的、剛剛萌芽的溫度,也被迫暫時凍結在這冰冷的淤泥與即將到來的強光之中。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劃破黎明前的黑暗。
冰冷的手銬,金屬的硬邊硌在腕骨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沉甸甸地墜著陳默的雙手。
警車頂燈旋轉著,將周圍斷壁殘垣和如臨大敵的警察麵孔切割成一片片刺眼、晃動、令人眩暈的紅藍碎片。每一次閃爍,都像重錘砸在他疲憊不堪的神經上。
他最後的目光,黏著在幾步之外那副擔架上。
蘇璃躺在那裡,單薄得如同一片被狂風撕扯過的葉子。
陳默讓蘇璃這個時候要乖,要做一個普通人類,不然會有很多麻煩。
所以,蘇璃,乖乖的躺在擔架上,等著治療。
警察的動作帶著職業性的麻利和不容抗拒的力度,推搡著他,將他塞進警車後座。
車門關閉的悶響隔絕了外麵喧囂的風聲、對講機裡急促的呼叫、還有擔架車輪碾過碎石的刺耳摩擦。狹小的空間瞬間被密封的寂靜和皮革、汗味、金屬混合的沉悶氣息填滿。
車窗是深色的,外麵世界的扭曲光影還在瘋狂跳躍,卻再也照不進裡麵分毫。
引擎發動,車身震動起來,緩緩駛離這片吞噬了太多秘密與死亡的地獄。
陳默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肩頭被張強匕首刺中的地方,在腎上腺素退潮後,開始蘇醒,一跳一跳地抽痛,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尚未完全凝固的傷口。
更深處的疲憊,則像黑色的、粘稠的潮水,從骨頭縫裡、從靈魂深處漫湧上來,沉重得幾乎要將他溺斃。
風暴的中心?
他扯動了一下嘴角,牽起一個無聲的、苦澀到極點的弧度。
從未離開。那漩渦,一直就在腳下,此刻不過是換了個更堂皇也更逼仄的牢籠,繼續旋轉罷了。車窗外,城市模糊的霓虹燈光飛速倒退,如同被拉長的、黯淡的鬼影。
審訊室的空氣凝固了,厚重得如同浸了油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滯的阻力。
頭頂慘白的光管發出持續而單調的嗡鳴,將每一粒懸浮的塵埃都照得無所遁形,也將陳默臉上每一道被歲月和風霜刻下的紋路都照得清晰、深刻,甚至有些猙獰。
汗水沿著他的鬢角、鼻翼滑落,在下巴尖彙聚,滴落在同樣慘白的桌麵上,暈開一小團深色的濕痕。他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那雙被銬在桌腿金屬環上的手上。
手背青筋虯結,指關節因為用力克製而微微泛白。肩傷在神經高度緊繃下,反而麻木了,隻剩下一種深沉的、持續不斷的鈍痛,提醒著他不久前那場生死搏鬥的慘烈。
門軸發出輕微卻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張強走了進來。
他身上那件筆挺的警服,肩章上的銀色徽記在強光下閃爍著冷硬的光澤,一絲褶皺也無,與這間彌漫著汗味、緊張和無形硝煙的審訊室格格不入。
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完美的、溫和的微笑,手裡穩穩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濃鬱的、帶著焦糊氣息的咖啡香瞬間充斥了狹小的空間,非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而像一種異質的侵入物,加劇了空氣的粘稠和壓抑。
“老陳,”
張強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老友重逢般的熟稔,輕輕將一杯咖啡推到陳默麵前的桌上。紙杯與桌麵接觸,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折騰大半夜,辛苦了。提提神。”
陳默的眼皮緩緩抬起,像兩扇沉重的閘門開啟。他的目光,越過那杯嫋嫋升起熱氣的咖啡,沒有一絲溫度,如同淬了冰的刀鋒,直直釘在張強那張微笑的臉上。
那笑容弧度完美,眼神深處卻是一片不見底的深潭,映著審訊燈刺眼的光點,幽深得令人心悸。
張強似乎毫不在意那銳利的目光,他拉開對麵的椅子坐下,姿態放鬆,甚至帶著點閒適。他端起自己那杯咖啡,吹了吹氣,小啜了一口,動作從容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