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祖上並非什麼名門士族,張鏡其父也隻是個地方掌書,縣內衙門有判下來的案子,他便跟著處理一些有關行政文書和供詞審理的瑣務。
但多年前,張家的張正結交富商岑家,迎娶富商之女岑氏。
前朝戰亂時,岑家拿巨財上交朝廷,讓朝廷招兵買馬,由此換來張正入主中樞的一條官路。
張正此人也算披荊斬棘,在吃人的洛陽殺出一條血路,其才華滔天,善交君子,在清流臣群裡頗有名望,每開玄談,周圍高朋滿座,座無虛席。
同徐夫人之兄一樣,張正與皇後不合。
皇帝因皇後屢次推辭納妃之事,他便公開批駁江磐專寵,曰其“悖婦人之德,上亂君綱,下逆家倫,應廢之以告廟”,官至太尉還陳過《廢後表》。
廢後的風波出來不久,皇後腹中之子夭折。
皇帝一怒之下將張正貶出洛陽多年,張家也半死不活。
直到今春前禦史中丞病死,張正才再次被朝廷複職,得以攜家眷入京。
這其中就有張鏡父女。
張正希望自己的弟弟能來禦史台幫忙,皇帝便讓其當了治書侍禦史,幫張正打打下手。巧合的是,張家在洛陽剛有冒頭結黨之勢時,遠在故鄉,還來不及嫁人的張鏡就被皇後選入宮了。
張鏡成了一根定海神針,無聲橫在禦史台和後廷之間,兩秤盤之上,各站著張正和江皇後......
許久,相安無事。
直到今夜,某些獸類的犄角用力戳破了窗紙,撕毀了無形的契約,於是山崩地裂。
木漪在偏堂裡才睡一半,便被旈庭宮的婢女搖了起來:“姑娘醒醒,快救救九夫人!”
她睜開眼,視野突亮,抬手掩麵,吟哦了一聲:“刺眼”。
婢女慌忙後撤了手,另外兩個又急忙拉她起來,三人無措地圍在她身旁,眼角裡都藏不住淚光。
“怎麼了?慢慢說彆急。”
一人抽噎道:“夫人的父親和叔伯在今夜不知何故,突然被下了廷尉獄,現下夫人已經在太春宮......跪了一個時辰,她是雙身子,眼看就要撐不住了,奴婢們讓她關照腹中的小殿下,她也還是不肯回殿!眼下非要見陛下!”
木漪皺起眉,另一人擦著眼淚,“宋內司若在,她定然有辦法,可宋內司也病倒了,我們隻能想到姑娘,求姑娘去勸夫人回來,不要再惹怒陛下。”
木漪抓著這最後一句話,生出幾縷疑問。
起身披衣穿鞋。
抬手一張門,淩冽的夜風灌入衣袖,將所有人的衣擺用力朝後吹去。
四人逆風前往太春宮,一路上若四隻海浪裡逆流而上的船,原本喜慶的春燈籠,在這般心境下如張張索命的鬼臉,很是詭異。
到了太春宮前,木漪的四肢已經被冷風吹僵,她一眼便看見玉石所雕的盤龍階前,跪著的,那個小小的身影,在龍階下左右守著的兩個常侍,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望一眼,隻怕將來有所遷連。
“夫人,回去吧。”
木漪走至張鏡身邊,說出了這句話。
張鏡固執地搖了搖頭,聲音有些發抖:“是她們將你找來勸我的?木芝姑娘,我此生是張家的女兒,父伯有難,我豈能,裝作不知,閉眼安眠......”
“我並非要勸您。”
木漪靜靜地跪在張鏡身邊,其餘幾個婢女見此,雖然不解,也忙跟著一起跪了下去,方要開口求情,木漪打斷她們:“都住嘴,若懇求有用,夫人不必跪在這裡,也不會跪在這裡。”
張鏡扶著肚子,朝她側目。
木漪的發半坡著,除卻腕上不摘的兩隻金鐲,渾身不飾一物,配上她這副神情,顯得又冷又靜:“我不求夫人回去,隻要跟夫人問幾句話,夫人回答就好。”
“這關頭,你要問什麼?”
“夫人懷胎跪在這裡,以夫人之視,是與叔伯同難,不愧張家之姓,可有想過陛下會怎麼看夫人之舉?”
“我不在乎,陛下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