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洛陽之前,張正一直在四處遊曆,以踏遍山河來重問孔孟之道。
他有一個富妻,沒了俸祿,生活也不成問題,一路上還結識了不少達官顯貴、閒雲野鶴。
冬至時,張正垂釣卻遇大雪,被一富人家仆邀請上船躲雪烹魚,後知那富人便是燕王陳賀,張正已經不惑,陳賀卻不過二十有餘。
此後二人便成了忘年之交,常有書信和家鄉特產的往來。
直到正旦,陳賀照常命人由東向北,往洛陽給張正送了賀禮與拜帖,張正醉後將此帖編成琴瑟之歌,揚唱出來。
其中有一句道:
“貧富不相合,怒馬待驅之”。
張正與其妻乃貧富之合不錯,可二人夫妻感情和諧,遂這“貧富”指代不了張正與岑氏,便可指代為君臣階級了,至於後一句,多少流露出陳賀有為尊師不平,整兵待閥之意,要知道律令之下,親王可以在領地擁有私兵,若這詩當真是陳賀這個燕王所寫,背後冒出的冷氣,便不言而喻。
曹憑在文學上造詣不深,他可能曲解,也可能正讀。
這十個含含糊糊的字,是怎麼能夠流出張府,到了他的耳中,那就無人能知了。
因為這一句詩,張家被曹憑抓獲,幾人先入了廷尉獄,之後的九天,他們又據此去查了什麼,就沒人敢明言外露了,隻知九天裡張家被抄,連帶其妻家岑氏一族,也被沒收了宅院田莊和若山財寶,儘數趕出宅門,正流落街頭,無人敢收。
木漪待在宮苑內,視覺受限,不知全貌。
她在宮內再遇謝春深時,他被曹憑提拔,調入宮內禁軍,成了幾隊兵的兵馬統。
木漪驚覺事情並未真正落定。
張鏡何去何從,她就會受其影響,可眾目睽睽之下,二人不會對話,也沒有交目。於是木漪轉頭找了黃構,發現他也升了職,從內侍省的女人堆裡調到了政事紛紜的外侍省,服侍朝內官員進出。
起初,是她提攜了黃構一把。
很顯然,這個人在謝春深的準許下,踩著她的手又往上跳了跳,摘下了一顆鮮嫩多汁的桃子。
二人在佛廟的舊堂內會麵,身前是兩尊佛像,隻是他們心中都沒有佛。
木漪打量著他,官服光鮮亮麗,反觀自己,因張鏡茶飯不思,日益憔悴,她也不好佩戴自己心愛的金銀首飾,又素又寡。
木漪似笑非笑地問他一句:“你什麼時候長骨頭了?我覺得高了不少。”
“姑娘不喜歡?”
“挺礙眼的,”她頭仰得脖子酸,示意他,“你低下頭,彎下腰,跟我說話。”
“可為什麼呢?嗯?”黃構牽起薄而白的兩片唇,語氣有些陰,“您說各憑本事,可我的本事,不比您差,這個位子,是我自己往上用力爬,爬來的,您可拿不走了。”
“誰稀罕呢?”木漪反手一撐,坐上了佛台,擋住了菩薩的半邊麵目,她有些野蠻地翹起了二郎腿,抱著臂,“我不跟你個奴才爭論這些,會掉我的臉麵。”
她翹著下巴,抖起了腿。
“我問你啊,你現在常常在太極殿管茶水,有關張家這案,外麵的事,你有聽到什麼嗎?”
黃構悶悶地笑起來。“姑娘想知道,得有個求人的態度啊。”
“誰說我在求你?”木漪閒說:“過幾日山水集,我要與他會麵,你是兩頭傳話的人,本該與我方便,助我消息靈通,與他見麵時可以直接就事商議才是,如今你惺惺作態,藏著掖著不讓我知道,在他那裡,你是不是失職?”
“何罪之有?”黃構冷然一笑,卻也轉了語氣,“您想知道什麼。”
木漪以手撐下巴,手肘靠在臂上,換了條腿架:“燕王.....朝臣們和帝後,都說他什麼了?”
“曹將軍還在查。”
“不要似是而非,清楚陳述給我。”
黃構吸了一口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你不是我的主子,不要總是命令我。”
木漪愣了愣,捧腹笑起來,隨即歪頭一歎,“我命令你,或不命令你,你給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你總在意這種細節,會讓我覺得你小肚雞腸,自卑自怯。”
隨她話落,黃構捏緊了拳頭。
木漪目光落在他手處,“天啊,你因此憤恨發怒,以至於要打我?”
她目光同情地搖了搖頭。
黃構忍了忍,咬牙切齒的,將拳頭又鬆開。
木漪:“行了,快說。”
“.......曹憑帶人東下,徹查這燕王是否謀反,若坐實此舉,燕王要斬。”
木漪思索後,沉吟:“張家岑家被抄的消息,河內河外的大家都已知曉,燕王肯定也早知道,他會坐以待斃等曹憑去捉?”
黃構的目光與笑容,都滲出一種險惡的古怪。
“我這種蠢人怎會知道,姑娘您說呢?”
木漪不上套,並未真的接下黃構這話。
她下意識回憶起一些史書裡所錄的典故,那裡麵,多的是滿腔熱血的良人被逼,揭竿而起。
嗬。
這陳賀,恐怕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