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無悔站在不遠處,心裡也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
這一戰,偵察排同樣損失慘重。
為了救他,李有才被炮彈炸得屍骨無存。
為了護他周全,張虎差點被鬼子捅了個對穿。
出發時三十多號生龍活虎的兄弟,現在還能站著的,連一個班都湊不齊了。
那些熟悉的麵孔,那些曾跟他一起喝酒吹牛的弟兄,都變成了山坡上一座座冰冷的土墳。
他想起李有才犧牲前那憨厚的笑容,想起戰場上戰士們臨死前決絕的怒吼,眼眶也紅了。
他走過去,在王鐵膽身邊坐下,拿起另一瓶酒,擰開,默默地灑向那一片新墳。
兩個身影一坐一跪,沉默地對著那片土包。
一瓶劣質白酒在王鐵膽和林無悔之間傳遞,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壓不住心裡的痛。
腳步聲由遠及近,李雲龍和張大彪走了過來。
看到這番景象,李雲龍那張慣於咋咋呼呼的嘴也閉緊了。
他從警衛員手裡拿過兩隻碗和一瓶酒,走到近前,默默倒滿,一杯灑在身前的新土上,一杯自己仰頭灌了下去。
張大彪也跟著做了。
李雲龍重重拍了拍王鐵膽的肩膀,又看了一眼林無悔,什麼也沒說,轉身就準備走。
這種時候,任何安慰的話都蒼白無力。
“為什麼?”
王鐵膽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李雲龍腳步頓住,沒有回頭。“沒有為什麼,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
“為什麼!”
王鐵膽猛地站起來,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李雲龍的背影,
“就為了一句服從命令,我三連的弟兄就得死光?一百多號人,就剩下我這十幾個!我怎麼跟他們家裡人交代!”
“慈不掌兵!”李雲龍終於轉過身,聲音冷得像鐵,“沒有三連的犧牲,就會有二連的犧牲,四連的犧牲!要是沒人站出來頂住,那就是咱們整個一營都得交代在這兒!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王鐵膽當然懂,可懂道理和心不疼是兩碼事。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跌坐在地上,抱著頭失聲痛哭,“道理……道理老子都懂!”
“可我心疼啊!我心疼我那些兵!小六子,才十七歲,跟我說打完仗回家娶媳婦……連娘們的手都沒摸過,人……人就沒了啊……”
一個在槍林彈雨裡眉頭都不皺一下的鐵漢,此刻哭得像個孩子,上氣不接下氣。
張大彪歎了口氣,走過去蹲下,一把摟住王鐵膽的肩膀,“行了,鐵膽,彆哭了。”
“團長心裡也不好受。這次的繳獲,優先補充你們三連,缺什麼給什麼。犧牲的兄弟,旅部都會追認烈士,他們的家人,組織上會儘最大努力照顧好。”
李雲龍的目光越過痛哭的王鐵膽,落在了旁邊一直沉默的林無悔身上。
他注意到,這小子的眼眶也是紅的,但眼神裡卻有一種超乎年齡的平靜。
“林小子,”李雲龍開口問道,“你們偵察排也折損了大半,你怪我嗎?”
林無悔拿起酒瓶,給自己灌了一口,又默默地給身前的土墳灑了些,這才開口。
“作為他們的排長,他們的兄弟,我怪你。”
李雲龍的眉毛擰了起來。
“但作為一個兵,”林無悔抬起頭,迎上李雲龍的目光,“我沒資格怪你。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馬革裹屍是軍人的宿命。”
李雲龍看著他,眼裡的那點不快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難明的光。
他突然咧開嘴,哈哈笑了兩聲,笑聲卻帶著一股子澀意,眼眶竟也紅了。
“好小子,你這覺悟,比他娘的老子還高!”
他重重在林無悔肩上拍了一下,力道大得讓林無悔身子一晃。
拍完,他再沒多說一個字,轉身大步走下山坡,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蕭瑟。